「先生、先生……」
  
  耳畔傳來聲聲生硬單調的呼喊,同時鼻間蔓延一股混合著茶與花的淡淡香氣,他從混沌的記憶中思索分辨著那些聲音與香氣,並緩緩地睜開雙眼。目光迷離,他瞅著上方藻井有些發懵,忽見一個小小的黑影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出現在他的眼界。
  
  「唔……呃……這、這是……?」
  徐庶掙扎著起身,原先覆在身上的書冊隨即滑落,掉在他身旁堆疊整齊的書匣旁。
  
  「啊啊,抱歉,好像嚇著您了。」
  
  尋聲望去,只見隔開裏外廳室的紅木屏風旁佇立一名青衫女子,行了歉禮後,清麗的眉眼帶著幾分歉意與幾分玩味的笑望眼而來。
  
  「呃……夫人?」
  他回過神,慌忙打理了一下。甫才應是自己看書看得乏了,這才不小心睡了過去。
  
  「方才那個是……」他瞥眼同書冊落到書匣一角的黑影──一只約兩尺五寸、雕工十分精細的木偶人。
  「這孩子在房間內看到我新設計出的木偶侍人,看來挺有興趣的樣子,我便讓她試著操作看看,未想嚇著先生您了。」
  「……孩子?」
  
  屏風後露出一張小巧的鵝蛋臉,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瞅著他瞧。「……徐先生,您好,我的名字是星彩。」
  「……妳好,我……我是徐庶。」不自覺地接口說了和女孩相同的介紹之詞,說完才想起夫人應該早就向她介紹過自己,不由得尷尬地挪開與女孩對視的目光。「那個……夫人,妳和孔明……何時有這麼大一個孩子?」
  月英聞言,掩脣咯咯輕笑。
  
  「元直,這位是張飛大人的孩子,他和主公外出幾日,便將她寄在我這幾天。」
  始終在一旁不曾說話的諸葛亮擱下手中書簡,輕聲說道。「辰時張大人便將她帶來,之後就一直待在夫人那,想說晚點再知會你一聲。」
  「這樣啊……」徐庶喃聲道,目光重新轉回那個名為星彩的女孩身上。
  
  記得之前在酒席上曾聽過張飛談過自家妻小,端看其眉眼雖不甚相似,但看那雙眼隱約有著父親豪勇的神韻。
  
  這頭月英蹲身對星彩附耳說了幾句,星彩點了點頭,走上前扶起磕倒的木偶侍人,並將藏在袖口中的一碗茶放到木偶人的雙手上,之後觸動機關,木偶人便再度走往徐庶身邊。
  
  「先生,請用茶。」木偶人張闔著嘴說出單調生硬的字詞,剛才將他擾醒的,就是它發出的聲音罷。
  「……啊……謝謝。」徐庶接過茶盞,木偶人便轉身往屏風旁的方向走去,最後在月英的腳邊停下。
  茶香瀰漫,徐庶就著小喫一口,脣邊沾上一點不同於茶味的香氣,和著茶的味道雖有古怪,但卻不至於喫不下口。
  
  他看了碗內一眼,茶水間浮著三兩片嫩黃色的花瓣。
  端看著形樣,是……蠟梅花?不過這……怎麼會在裏頭?
  
  「味道好麼?我方才在諸葛先生的院子裡看到這些花掉在雪地上,月英夫人說這些花有很多用處,也能泡茶喝,我就將它們收集起來,取了幾片放在茶水裏給先生您試喫。」
  「呃……這個,還、還不錯……」
  聽到諸葛夫妻極有默契地輕輕笑了一聲,徐庶輕咳了一聲。而對於孩子的無心之舉,他也只能勉強露出笑容應和,然而星彩卻像是看穿他的心思,略略蹙起眉頭。
  
  她看著他,小嘴微微張啟,似是想說些甚麼,卻又猶豫般地退開了一步,視線轉往他手中飄著黃色花瓣的茶碗。
  
  她的舉動徐庶看在眼底,心中自是瞭然。
  
  「這個……很抱歉,我只是不想糟蹋妳的這份心意。」他撓了撓後腦勺,苦笑道。見她微挑眉宇,他再開口道:「我的意思是……味道好的,是包含妳心意的茶。」
  
  「我不懂……」面色困惑的星彩回首,對著自己最是熟悉的月英問:「請問,徐先生的話是甚麼意思呢?」
  「這妳要自己去問問徐先生啊。」
  
  徐庶看著星彩回頭過來盯看他的眼神,那種眼神,他不曉得該怎麼形容,但他覺得……
  
  似乎是被討厭了。
  
  就連年紀尚小的孩子也是這樣看待自己,自己果然……依舊不成熟的……不被人需要呢。
  徐庶垂下眉眼,瞅著茶碗中落映一雙透漏黯光黑色眼睛。
  
  「徐先生……我年紀還小,有很多事還在學習,有些話我時常聽不明白,所以……可以請您告訴我,您剛才那句話的意思麼?」
  「呃……」
  
  雖然星彩仍站與自己一段距離,但眼神似乎又和方才不太一樣。不……是否從頭至尾,她望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僅有單純的試探、與好奇?而是自己想得太過複雜與晦暗了呢?
  
  徐庶還在苦苦思忖,諸葛亮的嗓音從旁輕輕斷了他的思路。
  「嗯,看樣子,我倒是給星彩找到了一位好的代理師父呢。」
  「那個……孔明,這、這到底是……?呃,你剛才說甚麼?師父……?」
  「諸葛先生?」
  
  那頭還沒明白過來,這頭又來了一件另自己摸不著頭緒的事,徐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書房內各佇一方、表情各異的三人──
  
  他心裏逃避般地想著,自己該不會還在造夢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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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俟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