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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鍾會仍待在房裏預擬計策,用過午膳後天氣濕悶,又因身體有些不適而睡了午覺。待他醒轉,室內已一片闃黑,隱隱聽著淅瀝雨聲拍打窗櫺。他自床榻上坐起,手指擰了擰眉心。不曉得是否因想起了甚麼,或是外頭這場突如其來的夜雨,令他的唇間溢出一聲微嘆。
  鍾會下了床榻,也不點燃燭火,逕自走往外廳。未燃燭火的外廳亦是片深黑如墨,僅視得清周身事物,他卻不為此而放慢腳步。
  舉目而望,一道夜間熙光自雕門透入,微晃地,也透入了幾道疏影。
  他聽著外頭有人在說話的聲音,那聲音是他所熟悉的。鍾會眉宇因惑而蹙,他隱去氣息,踩著黑暗往門欄靠近。
  
  鍾會靠在門首牆旁角落,他尚未聽清他們再說些甚麼,那些細碎的談話聲立刻消失在夜雨聲中。他心中愈發困惑,微昂起首向外而望。
  說話的人仍待在門外,身著墨衫的星彩背對著門首,面向眼前那兩名年輕男子,手中還攬有湛色披風,想來是要進入他房內時被此二人攔下。
  而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未與他一同至劍閣及姜寨、待在洛陽城的部下,胡淵和衛瓘。
  
  「方才說的那些,可要麻煩妳了。」
  「請妳一定要辦穩妥當。」
  星彩未答,亦未頷首或搖首。由於她背對著門板,他無法看清她此時的面容。
  
  聽聞此話,鍾會內心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忿怒,但更多的,是一種心被人掏空的虛浮空盪。
  他仍然靠緊牆面望向門外,四肢感到些許發寒,目光亦是渙散。明明外頭僅有夜色冷光,但映著她纖瘦的背影仍太過眩目,那樣的畫面,莫名地刺傷了他的眼,亦傷他的心。
  他手按上泛疼的胸口,自嘲一笑。這不是他早就猜想到會發生事情之一麼?既然早有預料,又何必有這麼大的反應。
  況且他只有聽到這些,也不能代表甚麼……而星彩,也沒有答應了他們甚麼。
  
  「……你們請回罷。」良久,便聽見星彩輕聲吐出這句,聽不出語句包含何種思緒。
  胡淵與衛瓘拱手欲離,卻在此時兩人即有默契地相望一眼。右側的胡淵率先開口:「妳待在他身邊,受得了麼?」
  「是啊,他那種個性,妳一個女人應付得來麼?」衛瓘亦問。
  鍾會知道他們口中的「他」指的是自己,收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握緊。
  其實他也很想知道,從她口中說出的,這些問題的答案。
  星彩仍舊是那一句,「你們請回罷。」
  
  「那個人有交代,若遇上了甚麼困難,妳可以隨時過來找我們。」衛瓘道。
  「是啊!對了……」胡淵摸了摸續了鬍的下頷,上下打量著星彩。「像鍾會那種男人應該無趣的緊,若妳覺得空虛寂寞想找人排遣,之後到成都的路程,也可以……」
  「請自重。」星彩口中說出的這三個字,很明顯得聽出有了情緒。
  「……我會待在他身邊。」不曉得是否是鍾會的錯覺,這句她曾經對他說過的話,此時聽來的語氣與當時相仿,都是蘊含著一絲絲他無法理解的情緒,那樣的情緒,依舊挑動他的心弦。
  
  「啊啊,抱歉抱歉,只是開個玩笑嘛!」胡淵似乎是見她臉色陡變,趕緊賠罪般笑道。衛瓘則道:「難不成……前蜀后妳……對鍾會真動情了?」
  胡淵「唔」了一聲,擺出驚異的神情:「那個人的猜測果真不錯?」
  「請別做這種沒有意義的猜測。」星彩又恢復方才那樣沒有太多情緒的平穩嗓音,她微微欠身,再道:「……你們請回罷。」
  胡淵及衛瓘似乎還不想放過星彩,也或許是對鍾會積怨已深,開口閉口仍在說鍾會的不是。鍾會只覺再這樣聽這兩人廢話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也毫無意義,便是起身推門,將站在門首的星彩拐入自己身側。
  
  「鍾……鍾大人!」二人愣了半晌,旋即反映過來,趕緊退後一步垂首揖身。
  「你們可知這裏是何處?這裏是鍾府。」鍾會睇看眼前的兩人,語氣森冷。此時他的右臂架在星彩的頸子上,只消他一使力,她便會自己臂下香消玉殞。
  鍾會內心閃過這樣的念頭,架著她的手不猶得使了點力。他相信星彩必定有察覺,然而她卻無任何反應,只是靜靜地被他架著,宛若沒有靈魂的溫熱木偶。
  
  鍾會微擰眉宇,沉吟片刻,失去血色的唇艱澀地吐出一句,「她是我的女人。」
  語氣完全沒有他平日那樣高傲自信,而是帶有點怕失去甚麼、因此而絕望的慌。
  在他臂彎中的星彩因他這句話而稍稍一震,卻僅此已矣,沒有更多的其他反應。
  
  「我、我們知道!我們當然知道張星彩是鍾會的女人!」
  「……現在才知道要奉承我麼?哼,不必了,你們請回罷。」鍾會挑起映著雰雨夜色的冷寒唇角,輕輕一哂:「不過,方才她說了這麼多次,你們都聽不進去,那麼我只好用不同的方式,『請』你們回去了。」
  鍾會說罷,身側立刻浮出幾把夾著殺氣的飛劍,劍尖閃著幽冷的寒光,直指眼前面色死白的衛胡二人。
  鍾會揚手,眼看就要收拳指示飛劍貫串眼前二人身驅,在他臂中的星彩終是伸出了手,按住他的手臂。
  雖隔著一塊衣料,鍾會卻能感受到她掌心下的微冷。
  「他們是你的部下。」星彩抬起臉,那樣的角度與距離,是只要他一低頭,就能親吻到她唇瓣的距離。
  只是她此時臉上的表情,吸引不了他吻她的想念。
  
  他瞅見她玄色的眸底有著他臉容的倒影,他還看不清他在她眸中的表情,她便微微眨下長睫,開口輕聲:「你還需要他們。」
  「……呵,好一個『需要』。」鍾會兀地一笑。
  需要二字,在他或是她眼中,便是……利用了罷。
  然而他念頭一轉,在記憶裏搜尋她曾對他說過的話,她似是不曾對他說過,「她需要他」這句話……
  這其中的緣由他不再下想,鍾會斷開思緒,煩躁地擺手道:「都走罷!」
  
  胡衛兩人聽罷,額上冷汗墜了幾滴入廊。他倆胡亂拱過手,也不等鍾會開口,二人轉身下了長廊,也不顧雨水打溼衣裳,倉皇地跑出鍾會視線。
  
  細雨濛濛,雨水沿著屋瓦於廊前串落成絲,絲末凝出的雨珠,則墜上早已褪色的斑駁欄杆。
  幾些雨水濺上鍾會手背,手背傳來的沁冷令他想起他還攬著她。鍾會無語鬆開手臂,轉身推門進去。
  星彩隨他的腳步步入廳室,鍾會忽爾停下腳步,讓正想著事情而恍神的她險些撞上他的背首。
  星彩稍稍退開一步,不解地開口:「……怎麼了麼?」
  「妳……」鍾會原要衝口說出一句「這種時候,妳就甚麼也不解釋了麼?」,然而他忖度片刻,滑出口的僅是一句過於刻意裝做無所謂的語句。
  「……算了,沒甚麼。」他側臉,微亂的褐髮掩飾了他朝後瞥眼的眸光。黑暗之中,她的臉容輪廓異常鮮明。
  「真的麼?」星彩張啟朱色的唇,雖然只是道著簡短三字的問句,但她面上表情與語氣,都有著困惑及擔憂。
  鍾會收回目光,「那重要麼?」
  他聽到她向前走近他一步,她身上有著一股如外頭夜雨般的潮濕氣息,混著她身上的清香,縈縈繞繞地繾綣而來。
  鍾會微咬著下唇,隱忍著心中躁動的情緒。「張星彩,妳是來找我用晚膳的罷?」
  「嗯。」星彩走至他身側,抬起臉來望。「不過,傍晚開始下起了雨,已無法在庭院內用膳。」
  
  鍾會凝著她的臉容,多了點時間停留在她的唇口。他突爾想起甚麼,低身湊近她耳畔調侃道:「那就到廊上罷。話又說回來,這只是小雨,我想,妳應該不會怕罷?」
  「……」星彩知道他所指為何,飛快橫了他一眼。那一瞬間,她的眸底閃過一絲女子的羞赧,卻在她轉開臉後,於他眼中消逝。
  
  鍾會與星彩肩並肩坐在廊上觀雨用膳,期間都沒有人開口說話,整個長廊相當寧靜,僅有打落在屋瓦上的雨聲相伴。
  兩人用罷,空的食盒整齊堆疊在一旁。鍾會端了溫茶來飲,視線自雨景收回,轉瞅往身側的她。
  星彩兩手握著茶盞,深邃的瞳眸凝著茶面似在發怔。
  縱使他有相當多的話想問她,然而他卻認為即使他開口問了,得到了他臆測到或未臆測到……又或者,是他想要或是不想要的解答,那又有甚麼意義?
  
  鍾會正欲收回目光不再去望,但聞星彩輕輕呢喃了一句話,將他的目光留下。
  「剛剛……那真不像你。」
  鍾會豎了豎眉。「甚麼意思?」
  「你應該會問的。」星彩仍盯著掌中茶水,語氣帶著些許困惑及不解。「可是你並沒有問。」
  「哼,我說過了罷,我何必要聽妳解釋?我只相信……」
  「你相信你所看到的物事。」
  鍾會聞言,唇翕滑出一聲嗤笑。「是,卻也不是。」
  他將目光再度放往廊外,眼底映著長廊與庭院間那道由雨絲串連而成著水晶珠簾。
  
  「看在眼中的物事那是表徵,但不可不去思考那件物事的背後,是否還有其他的意義。」
  「但有些事,卻是連看也看不透的。」星彩將未飲半口的溫茶擱在一旁,收攏起雙腿,以手環抱。
  她將下頷置在環起的手臂間,邊說著話,邊輕輕垂掩抖顫的睫。「怎麼樣也看不透……」
  「妳想到甚麼?」
  「很多事。」她蹙著眉,笑了一聲,笑容苦澀。「太多了……」
  鍾會再度見到她在自己面前展現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她大可不必這樣,且依她的性子也斷不會這樣,平白讓他能輕易掌握她的弱點。
  這樣的她,對自己的心思,到底……是真是假。
  心思雜亂的鍾會實在不曉得這種情況該說甚麼話,只想得到這一句:「杞人憂天。」
  星彩半睜開眼眸,有道悽楚的寒光自眸底流淌而出。她勾起唇,喃聲重複:「的確是杞人憂天。」
  
  鍾會沉吟一聲,忽爾垂首,吻過她的唇角。「現在的妳,還笑得真難看。」
  「是麼。」星彩望著他的眼,像是要隔著他的眼,望穿他的魂魄。鍾會飄忽著目光,恍惚又聽到她說:「至少,還是笑的罷?」
  鍾會將視線轉回她臉上,見她又是那樣晦暗不明的表情,喉間一澀,指尖朝她那要笑不笑的唇角觸去。「妳要笑,就笑得乾脆點。」
  他將她的唇角提得高些,眸底晃漾著藏匿在冷鄙之下那道柔軟的光。「至少在我面前,知道麼!」
  星彩怔忡片刻,忽爾輕輕笑了起來。鍾會見她這樣笑,難堪地甩過臉,重重哼了聲:「算了,我才不想看妳笑,怪噁心的,好像對我心懷不軌。」
  「心懷不軌的不是你麼?」星彩仍是在笑。
  「誰要對妳心懷不軌!」鍾會回頭,瞪著星彩那張笑臉,惱然道。未想她卻忽然鬆開抱在膝間的手,毫不猶豫地握住他拄在廊上的手。
  
  她的手,不再是那樣的冰冷,卻仍想讓他握在掌中。
  
  「……鍾會,謝謝你。」她的話很輕,輕得如同廊外細雨。鍾會瞅凝著她睫下盈有微光的瞳,微抿著唇,將她的手反握入掌中。
  星彩抬起臉,正對上他閃避不及的深深凝望。鍾會數度想開口說些甚麼,好打斷這尷尬的沉默,然他試了很多次,卻是徒勞。
  
  到底還是星彩先收起了目光,結束了這忽爾升起的燠熱氣氛。她端好坐姿,臉微微側過,盯著一旁雨水墜下廊梯的景致。
  鍾會亦是側著臉,左手掌面抵著唇口,眼瞥向一旁被雨水打濕一塊的廊緣。
  半晌,鍾會回首來望,不曉得怎麼又恰好對上她在看自己的目光,他面色一紅,別過臉而後候站起身。
  星彩抬臉望他,沒有多問甚麼,任憑他走離廊下。
  
  鍾會入房尋出一個裝收飾品的木匣子,他傍著夜雨微光打開匣子,目光於裏頭尋了一陣後,定定落在某樣飾品上。
  當他要伸手去取,卻猶豫了片刻,最終他像是放開了心中某個芥蒂而喟然一嘆,將那樣飾品納入掌心。
  他走出房外,星彩仍坐在那裏,坐在長廊下,依著側邊已然腐朽的欄柱往外觀雨。
  無論她觀的是星夜或是夜雨,都是那樣的側顏,都是那樣仍讓他心悸的側顏。
  
  鍾會在她身側坐下,攤開掌心,將那樣物事遞送到她眼前。
  星彩瞧了他掌心,表情有些困惑。「這是……?」她將目光轉到他臉上,明亮的眼瞳閃爍著極美的燦光。
  「今夜,沒有星罷?」鍾會挑勾起唇角,得意一笑。「這樣,也算看得到星子了。」
  星彩挑起眉,「甚麼意思?」
  「這個有名字,叫耀星。」
  他將目光落往掌中那樣飾物,那是一副耳璫。耳璫由幾束銀白流蘇及碎玉片晶點串而成,隨著角度的變幻而閃爍出不同層次的亮光。上端鉤首猶新,看得出有經常取出保養。
  
  「除了我母親之外,沒人有那個資格配戴它。」鍾會淡道,語氣並沒有太多情感的起伏。
  星彩聽著,眉頭卻是愈發蹙緊,想來是聽出鍾會語氣中刻意隱含的心緒。「既然如此,你……」
  「我母親早已離世,放在我那裏也沒有用處。」鍾會道。「我說過要陪妳看星星的罷?拿去,這樣無論甚麼時候,我們都看得到了。」
  「你……」
  「……張星彩,妳那是甚麼表情?」鍾會不以為然地笑聲,見她垂首不答話,臉色頓時一沉。「妳不要麼?還是妳已經從劉禪那得過更多稀世珍寶,對這種尋常耳璫絲毫不入眼?」
  「並非不入眼,只是……」星彩回話回得有些快急,像是怕他誤會了甚麼。可後話,她卻遲遲說不出口。
  
  星彩似隱含著甚麼心事而微抿起唇,墨色的眼底千迴百轉,宛若身陷記憶的漩渦,眸中深處驟然閃過一點徬徨、一點悲涼,而後眼色一暗,原本明亮的眸倏然失去光采。
  
  「他……」
  「他?」聽她口中流淌出的單音竟是這一字,鍾會微微變了臉色,慍聲道:「他是誰?姜維麼!?」
  星彩揚起目光,對上他相對焦急的眼瞳,那樣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待續_

  對不起停在可惡的地方,可是再這樣寫下去恐怕這一回就真的要變成兩回份了(咦)
  雖然我不喜歡這樣,感覺很像隔夜文(?)但是真的沒辦法哀.....算啦!阿會會原諒我!(最好是)
  這集依舊通篇放閃,而且還超級閃(遮臉)咳但後面、咳咳...
  好了我咳完了,放我走--(掩面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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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俟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