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日　双　一

滿一個禮拜了……和她吵架這件事。
鍾會坐在陽台一角，壓在弓起膝間的右手握著一罐只剩一口的啤酒，他盯著晦暗前方，那裡堆了好幾罐空了的啤酒罐，眼神有些執拗的忿怒，除了對於吵架這件事，還像是掙扎著不願意仰臉去看她所喜愛的那片夜晚星空。
他舉起手，仰起臉，將剩下那口已經冷掉而變得難喝的啤酒吞嚥入喉。
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吵似乎已經不重要，他也下意識的忘了，只知道後來的他們似乎──正確來說，應該是只有「他」自己──是因吵而吵。
「匡噹」一聲，是他脫手扔出去的空啤酒罐，撞上角落空罐所發出的刺耳聲響。
「可惡……」心……好痛。
鍾會弓緊微微發顫的身子，雙手抓擰起很久沒有仔細整理的捲髮。

他不明白，之前他也和她吵過幾次架，但通常過沒多久兩個人就會要好如初。但這一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其實……他是明白的吧，只是……他拉不下那個臉、不曉得如何去收拾，這樣對她如此過份的情緒……
他討厭這樣、這樣無法控制住自我而去傷害他重要之人的自己。
這時，像是在等待或是在期待什麼的而始終放在身側的手機忽然響起，來電鈴聲旋律輕快柔和，那是他專為她而設的鈴聲。
鍾會緩緩抬起臉，被瀏海遮擋住的雙眼緊盯手機螢幕上顯示出的來電者，毫無意外的正是張星彩。
他幾乎是反射性的伸出手去觸碰手機，卻又在觸碰到手機的瞬間收手。他瞪著自己收回來的手，再聽著來電鈴聲，這幾日不斷在思考的與她有關事情同時湧現。他煩躁而痛苦的發出一聲悶哼，心中卻又害怕那個鈴聲會突然在他措手不及的情況停止──就像是他們之間的情感。
鍾會拿起冰冷的手機，皺著眉，糾結著混亂窒悶的心情，伸出手指輕輕壓下通話鍵。
電話確實接通了，但話筒的另一端，只有沉默。
一片靜寂下，他盯著螢幕上的通話秒數不斷增加，而他的心則跳得愈發快速。
隨後，他聽到了她細微的呼吸聲，再過幾秒，他聽到他的名字，透過她的嗓音，從話筒另一端傳來。
「……士季……」
「……」鍾會強壓下心中湧出的那股劇烈的情緒，不去回應喚著他名字的星彩，甚至是連一聲氣音也隱忍下來。他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做，是為了他自己的面子，還是為了不打擾她和他說話的情緒。
可是星彩遲遲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這讓鍾會感到心頭發慌。他微咬著乾澀的下唇，垂顏低聲：「……做什麼？」他聽到自己的嗓音冰冷而沉啞，像是陌生人的嗓音，而這樣的嗓音，他都知道聽在她耳裡，會有多傷──即使他並不是刻意要如此。
像是映證他心中的想法，星彩有些難受而「唔」了聲，卻還是因他的這句話，說出了除了他名字之外的話語。
「……可以請你……把門打開嗎？」

鍾會沒有馬上就到門口，而是先將室內的燈全打開，並將擱在小桌上的筆電開啟，取出他翻譯會用到的文具，製造出他正在忙碌的假象──即使站在門口等待他開門的星彩應該能透過門縫知道從剛剛到現在他的房間始終是暗的。
一切都準備妥當，鍾會稍微用手指爬過凌亂的頭髮接著走到門前，他瞪著門把，整頓了臉部情緒後，深吸了口氣扭動門把將房門推開。
門敞開，迎來的依舊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鍾會沒有聽到星彩發出任何聲音，卻能感受得到她的氣息。他的目光始終放往下方，因此他只看到她那雙黑色的包頭鞋。
他將門打開後就鬆開手，轉身走入房內。
鍾會回到房間的小桌旁，拄臉盯著筆電上打開來的翻譯文件，卻是豎耳細聽星彩的動靜。
他聽到她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那樣的感覺像是在懼怕什麼而小心翼翼。直到她走到距離他不到幾步路的距離，突然踢到他未收拾的空酒罐，刺耳的聲響瞬間劃破室內寂靜。
星彩呆愣地看著滾到一邊的空罐，視線掃了一下地板四周，又發現了更多空罐子。她看向鍾會，臉色比剛才踏入室內後更加不好看。「你……喝酒了？」
「……不關妳的事。」鍾會知道她在看他，卻沒有抬臉與她對上目光。
星彩看著他，邊說話，邊在他身側坐了下來。「……可是……你這樣……我……」
「我要做什麼，關妳什麼事！」他的音量很大，口氣也很兇，連鍾會都被自己這樣的口吻嚇得發了一會愣。
「我……我也只是……擔心你……」星彩垂下面色發白的臉，盯著自己收在腿間的雙手。「……對不起……」
聽到她這聲微弱的對不起夾雜細微的顫音，鍾會雙肩顫抖，咬緊牙別過臉。
他到底在做什麼……她……張星彩她都主動過來他的房間，就表示她也不願意繼續這要爭吵下去，想要好好與他談，試圖修補他們現在這樣的關係。而他卻是用這樣惡劣的態度對待她，對待一個如此重視自己的……心愛的人。
鍾會突然發現自己的臉頰溼溼的，下意識伸手觸上，發現那些……居然是淚。
「唔……」意識到自己居然在哭，眼淚更是無法克制的不斷從眼眶裡滾下。
是因為憤怒和愧疚……還有那些無法收拾的愛意因而使他落淚。他不知道，聰明如他，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反應。
鍾會壓低著容顏，試圖將那些讓自己難堪的淚水抹乾淨，只是越是想要抹去那些淚，眼淚卻更加不聽使喚地掉了下來。
想哭的情緒無法壓制下來，鍾會知道再這樣下去近在身旁的她一定會有所察覺。正當他想要起身離開，卻是聽到星彩亦也發出與自己類似的細微聲響。
他下意識轉過頭，這幾天下來第一次正面迎了她的目光。
而她的目光裡，含著溼氣。
他沒想到她居然也在哭。
「妳……」
看著星彩微紅的面頰上爬滿了淚水，而像是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哭，直到鍾會的眼神透露出一絲絲的訊息，她才緩緩地眨動著盈滿淚水的眼睛。
本見星彩想避開他的目光，卻又突然不避了，一雙淚眼直直地盯著他瞧，盯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妳……」鍾會咬了咬沾了淚水的下唇，控制住說話的情緒與口氣，低聲吐出一句：「妳……哭什麼……」
星彩仍舊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沒有說話。淚水沿著她的臉頰滑落至下巴後墜落，染濕了她深黑的領口。
看著她和自己一起哭，鍾會不明所以，混亂的心情如今只剩心疼和不捨。
鍾會傾身上前，顫抖著手朝她臉上探去，輕輕替她抹去眼角還在滑下來的淚。
「妳……別哭了……」他開口說話的同時，她的眼角又瞬間湧出一行熱淚。「妳……不要這樣……」
鍾會看得出來星彩也在嘗試著克制自己不要再掉眼淚，見她皺著眉頭痛苦的模樣，他也跟著難受地皺起眉頭。
他閉緊雙眼，將哭成淚人兒的星彩緊擁入懷。「拜託妳……別這樣……別哭了……星彩……」
被他擁住的星彩睜大雙眼，而後閉起眼，雙手用力回擁住他。
「……士季……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這樣了……好難過……這幾天……我真的好難過……」
「……我……也是……」鍾會說著，語氣同擁著她的身子一樣顫抖的厲害。「對不起……對不起……不要這樣了……我真的……受夠了……」
之後兩人靜靜地緊緊相擁，直到兩人雙雙壓抑住淚水不再往下掉，才輕輕地鬆開了對方。
鍾會見星彩哭紅哭腫了的雙眼，心頭又是一緊，他傾身吻了一下她的眼睛。
「……我們……這樣……算是和好了……對嗎？」星彩抬起眼瞅著他，在她鮮明澄澈的眼中，除了有他臉容的倒影，亦是有著期盼。
「這種事……還需要問嗎？」至此，鍾會終於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沒有聽過一笑泯恩仇嗎？」
「你這種用法好像不太對……」星彩眨了眨眼。「那個……或許我們可以改一下？改成……一吻泯……唔……」
鍾會垂頭深深吻住星彩還沒將話說完全的唇，他感受到兩人的淚水鹹味及她淡淡的香氣，是一個苦澀卻又甜蜜的吻。
鬆開了緊貼的唇，鍾會卻沒有馬上離開她，而是與她額首相貼。
「士季……」
「嗯……？」
「今晚……我能留下來……過夜嗎？」
鍾會愣了一下，隨後臉上立刻刷下一片火紅。雖然知道她的意思不是「那個意思」，但一般人還是會朝著那種方向想過去吧……他當然也不例外。
他瞪著眉眼含笑的她，一分鐘後，妥協般嘆了口氣。「哼……好吧，看妳這麼想要跟我一起睡，我就犧牲一……唔？」
這回，換作是星彩傾身，吻住了他還在說話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