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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離開姜寨朝北路行走數日,途中近乎無事,除有零星雜兵來襲外,未曾遭遇領有旗幟的軍隊。
  然而歸途愈是這樣順遂,愈是得小心留意,尤其鍾會此次回洛陽,並非是要向魏帝請罪,而是要領兵至成都援助姜維。而蜀國方面,就算他捨棄魏將身分,但終究曾屬於魏,再加上他與姜維聯合之事也惹了不少蜀臣非議。故無論魏蜀,皆有追擊他的理由。
  鍾會自是知道這種簡單的道理,三不五時就會派偵查兵到四處偵查,以確認四周是否有敵軍埋伏。
  
  這日午後,他們上了一座丘陵,如鍾會所預估,順利地於落日前抵達陵頂。
  鍾會命眾人於陵後紮營後,獨自站在陵峰上朝下方俯瞰。
  皎潔月色於陵坡上灑了遍地流銀,青草隨著夜風緩地搖曳,逐漸將方才他們踩踏過所留下的痕跡掩去。
  再往下望去,不遠處便是一條川流,月光同樣落往川上,發出粼粼波光。
  鍾會緩地眨了下眼,面色像是在思考些甚麼,而後仰臉,望看今日夜空。
  夜空澄淨光亮,銀月高掛,卻是不見星的蹤跡。
  
  星……麼?
  
  夜風吹經他似笑非笑的容顏,吹亂了他褐色的捲髮,他難得未無伸手去理,任由這陣風挑撥他的髮絲。
  自從那日與星彩說過那樣的話,若當晚無事,鍾會都會過去找她與她一同觀星。有時會聊些瑣事,有時則是彼此沉默。
  他不在乎他部下們的眼光,他知道自己是在培養「利用」她的感情,而不是在培養自己「真正」的感情。
  
  ……真是如此麼?
  
  鍾會將無星月夜牢映在眼底,鍍著月銀色的唇微翕,將那人的名字,喚在心底。
  此時有人走上前來拱手稟報,那人是他幾刻前派出去的偵察兵。他垂著首,低聲道:「鍾大人,河川對岸處的林子內,有敵軍蹤跡!」
  「喔?」鍾會未轉過身,而是將目光放往那條陵下靜川。甫才他似乎在溪川對岸林間看到一些影子,便是上了心,果然是有敵軍埋伏。
  「知道是何軍麼?」
  「這……還不清楚,屬下正在查探。」
  「快去。」鍾會煩躁地揮了揮手,偵查小兵應聲,便匆匆離去。
  
  過了片刻,又有人前來向他稟告,不過這回並非剛才那名偵查兵,而是整裝好的丘建。他身著暗紅色的冑甲,腰間則懸掛著鍾會之前贈與他的短劍。
  鍾會一見他的模樣,內心瞭然,臉上卻掛著輕鄙的笑容。「丘建,你這是要上哪去?」
  「鍾大人。」歛著臉色的丘建拱手。「想必您已經知曉,那條川岸有敵軍埋伏。」
  「知道是知道,但不曉得是何軍……」「是魏軍。」
  「哦?」
  果然還是來了麼。雖然他此行回洛陽帶的人並不多,但他知道消息多少也會走漏。
  
  他故作無謂,手挑開被夜風吹落的鬢髮。「旗號?」
  「是……司馬……」
  鍾會至此才終於稍稍變了臉色,隨即又揚起唇角:「呵,原來是司馬昭啊。」
  既然是司馬昭……沒想到他竟然會選在該處埋伏,他難道不曉得若要追擊他,他們可是處在迎陵處,此乃兵法大忌。司馬昭這回,是沒帶上王元姬麼?
  鍾會不著痕跡地寒了一聲鄙笑:「兵力呢?」
  「莫約百人,皆是持短兵器的步兵。」
  「嗯。」鍾會頷首。他們有地形上的優勢,要對付這些人綽綽有餘。鍾會快速在腦中擬定戰略,說:「你讓田續去領弓手於陵頂遮蔽處,之後讓楊欣、牽弘分別在左右側待令。」
  丘建理解頷首,又問:「那……蜀的那些人?」
  「幾個人而已罷?讓他們過來我這,你和你的幾個部下也是。」
  「了解。」丘建簡潔答完,轉身離去。
  丘建處理事情的速度一向挺快,這也是鍾會中意他的原因之一。他不過稍微檢視了一下飛劍的狀況,丘建已將他要的人帶回此處。
  「想必丘建已經告訴你們了。」鍾會輕輕掃過他們幾人一眼,最後將目光放定在星彩身上。「……是魏軍,所以對你們幾個『客將』而言,要應付不是難事。」
  聽出鍾會話中有著嘲諷,星彩等幾位蜀將卻都面不改色,拱手答是。
  鍾會哼笑,揚首自恃道:「聽我號令,靜觀其變。」
  
  過了莫約半時一刻,川岸林間開始有了動靜。密密麻麻的黑影自林間快速竄出,涉水渡溪後朝他們所駐的陵坡地無聲迅急奔來。
  如偵查兵所報,此支軍隊領著的,正是司馬昭的旗號。鍾會睨看一眼旗幟上極為刺目的「司馬」二字,不悅地哼了一聲。待司馬軍奔至定點後,他揚起手勢,令埋伏在高處的弓手放箭。
  箭矢隨他號令如流星落向坡地上的魏軍,魏軍未料及此,頓時亂了陣腳。原本寂靜的月夜,頓時多了令人心驚的怒吼哀號。
  
  箭雨一陣一陣落下,魏兵也一個個中箭落地。箭矢嘯聲和著愈發強勁的夜風,遞來愈發濃重的鐵銹味。
  然而魏軍人數似乎毫無減少,魏兵不再如方才襲擊時那樣的靜,而是一邊高聲吶喊、一邊踩著倒下的同伴往上衝去。
  眼見敵軍一度要湧上陵頂,丘建等人在一旁看得著急,鍾會卻是好整以暇地凝著下方動靜。
  就在魏軍即將登上坡頂、丘建忍俊不住要開口勸說之際,鍾會終於再次揚手,止了弓兵動作,隨後下令左右中軍同時進攻。
  眾人領令,各自抓緊手中兵器高喊衝出,殺入魏軍原就破碎的陣型內。
  
  鍾會招來飛劍於側,劍帶隨狷狂夜風發出駭人的獵獵聲響,似已迫不及待要隨主人上前斬殺敵人。
  鍾會鎖定方才就看中的幾名應是將領等級的魏兵,揚手擺勢,毫不猶豫地闖入敵陣。
  鮮血與肉屑伴隨敵我兩方的叫嚷聲飛濺顏面,燥熱的混沌氛圍反倒讓他更加沉著冷靜。他指示著怒嘯中的飛劍刺穿敵方身體、斬落敵方頭顱、卸下敵方手臂、削斷敵方腿足……
  「哼……」沾滿血肉的飛劍回到他肩側,凝在劍尖血珠墜上他的披風,渲染出一朵朵血紅妖花。
  
  國家?同袍?那些又算甚麼?
  只有他自己,才是真的。只有他自己才會看重自己、肯定自己、帶領自己登上高峰。
  
  月色冷涼,映在鍾會那張染血的俊冷的臉上。此時的鍾會笑得很靜,靜得張狂。他舉足向前,踩踏著那些不曉得是敵是我的屍首與血水,喚著飛劍繼續往前殺去。
  
  半個時辰過去,敵方人數仍是未減,後方似乎不斷有援軍過來,鍾軍從原本擁有的地形優勢逐轉劣勢。
  清楚此情況的鍾會皺擰著眉,睇看眼前這些如螻蟻般的小兵持著兵器圍向自己,在他們一同往自己奔來之際,他以飛劍圍在自己身側擋去敵兵,敵兵不是被飛劍刺中要害倒下、便是被飛劍打出陣外。然而敵軍不斷湧來,任他怎麼指示飛劍攻擊,也殺不出一條血路。
  
  他清楚自己開始乏了,飛劍亦會受他的精神狀況影響而減弱攻勢。
  一個閃神,鍾會未覺右方有兩、三個抓著血劍的小兵嘶吼殺來,待他反神欲要招飛劍來擋,卻是晚了一步。
  血染的瞳眸中映著那些小兵臉上猙獰的表情,他突爾認出那似乎是之前曾在自己營中的年輕人。那些人定也知道自己是誰,因為見他們臉上的表情便是知曉……
  他寒了一聲笑,眼見避不過,心想就讓他們刺個幾劍洩憤,他再令飛劍從後方殺了他們便好。
  他這樣計畫著,然而下一秒,卻是有人壞了他的計畫。
  
  熟悉的身影不曉得從何方立身於他身前,她舉著手中騎盾,為他擋下那些充滿仇視的劍尖,翠袍白鎧上染有血花片片,卻是玷汙不了她自身的淨潔之氣。
  「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站在他前方的星彩未回首,自她口中低聲吐露而出的話,在一片嘈雜的戰場上卻是清晰。
  「妳……」
  鍾會不曉得該做何反應,怔愣地瞅著她立在身前的背影。此時他眼角餘光瞥見有人想從左側朝兩人襲來,兩把飛劍立刻飛上前,在她的騎盾前交叉守護。
  「謝謝。」星彩側過首,沾有血汙的臉朝他淡淡一笑。彼時腥風吹來,吹亂了她含有血水的烏絲,然遞上來的氣息,卻僅有他所熟悉的淡淡清香。
  鍾會恍惚地看著,隨後面色一僵,惱了一聲「我不需要」後,領著飛劍走至她身前。
  他的本意是不想讓她這樣護著,然而這模樣看來,卻像是他要守著她了。
  
  鍾會邊指示飛劍攻擊,邊偷眼睇向身後的她。望見她正在瞅著他,漾起了不太適合在戰場上浮出的溫柔笑顏。而下一秒身側又有人來攻,她立刻收起笑容,舉起醒劍刺入敵人咽喉。
  滾燙的鮮血灑上兩人衣袍,染得一身更加豔麗的赭紅。然而他們依舊面不改色,有默契地相守殺敵。
  直到這方敵人漸少,鍾會這才側過臉,向微喘著氣息的星彩道:「妳過去援助丘建。」
  見她臉上有著猶豫,在他揚手令飛劍斬飛她身後欲提劍來刺的敵兵後,冷然道:「……張星彩,我剛就說過了罷,我不需要妳來守我。」
  那一雙仍舊澄澈的玄眸靜靜地盯著他的眼,他雖然被盯得很不自在,但也不移開與她對望的視線。
  
  良久,星彩才垂下眼睫,妥協般緩緩地頷首。她覆望了他一眼,低聲說出一句話後,提著血色的劍盾往右後方快速離去。
  鍾會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期間飛劍的動作仍未停歇。鮮血再度灑上他的臉顏,他同樣是在笑,笑容卻是他不曾察覺的溫和。
  她離去前的話猶然在耳,她說──
  「鍾會,別忘了,你要與我一同看星星。」
  
  *
  
  陵地一戰下來,鍾軍總算將魏軍擊退,之後回營點兵,發現死傷未有想像中慘重,眾人這才露出戰後第一抹笑容。
  只是坐在帳前自行包紮傷口鍾會面色卻是不好,他仔細回想方才與魏軍之戰,敵軍內似乎沒有幾個良將,都是一些身手很差或是沒有經驗的部將,其餘的都是一些小兵。
  就算沒有見到司馬昭或是王元姬,也不該全是這種雜兵。
  司馬昭這是在瞧不起自己麼?難道他認為只需要派這種等級的人來攻,就有把握將他擒下麼?
  鍾會愈想,眉頭愈是深鎖。
  
  事情……真的有他想得如此簡單麼?
  
  這時一人走至他面前,陰影遮蔽月色,僅餘一層詭譎的晦暗。他仰臉,睇看遮蔽他月光的人。
  他看清楚來人的臉,隨後更是看清他面上的神色,心底莫名起了一絲絲的不安。想起方才點兵時並非由他親點,故他並不清楚有誰尚未歸營。
  鍾會故作鎮靜,挑起眉問:「丘建?你有甚麼事?」
  「鍾大人……」他緩緩地吐出這三個字,鍾會聽出他的語氣裏滿是歉疚,內心的不安感更甚。
  他還未開口再問,但見丘建雙膝一彎,在他面前跪落。「鍾大人,請、請您恕罪。」
  他顫抖著嗓音,說的話卻是清楚入了鍾會耳裏。「張星彩前來援助時,我讓她至後方圍守。當時戰況混亂,我一時未察,聽到後方傳來她的慘叫聲,回頭去望時,她已戰敗被……」
  丘建說不下去,只能將頭垂得更低。
  鍾會聞言,僅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開口說半句話。
  
  丘建一聲也不敢吭,待了半晌,這才惶然抬臉來望。
  側著臉仰望黑夜的鍾會對他擅自抬頭的舉動未多說甚麼,迎著月色的臉顏薄如涼水。
  丘建翕了翕唇,終究還是將話說出口:「鍾大人,您……要去司馬昭那……找她麼?」
  「呵。」他笑了一聲,回過頭來望。「你認為我應該要去麼?」
  「唔……」雖然鍾會是尋常笑容,丘建卻感覺得出其中的一點不尋常。他瞅著他深沉的眸眼,支吾著:「但是……」
  「太急著要人,反倒會讓他們抓住把柄。」他漠然道。「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我並不在乎這一個人。」
  鍾會這句話反過來說,就是他在乎她。但鍾會說出此話時似乎並無意識到,丘建也不敢去問。
  「更何況,他們應該會知道擒到的人是誰,相信他們絕不會虧待她。」
  聞言,丘建急道:「正因為如此……」
  
  「鍾會!」後方傳來另一個人聲,打斷了丘建後話。
  「我剛才才得知消息,星彩大人被敵方擒走!你……」
  「我不會去要人。」鍾會露出厭煩的表情,看也不看來者。「董厥,與其關心她,還不如關心一下你自己。」他指著董厥還在淌血的左臂,鄙聲道。
  「鍾會!你……」
  「若你擔心,還是說,是在『替姜維』擔心的話,儘管去魏營要人,我不會阻止。」鍾會無視他們臉上的表情,伸手挑著額前幾綹髮絲。「只是之後若你們在魏營被圍困,我可沒有那種閒工夫去救你們吶。」
  「你……」
  丘建見情況不對,趕緊出面緩頰,苦聲勸了幾句,這才勸離了董厥等幾名蜀將。
  他回身,瞅眼神情自若的鍾會,像是想再多說甚麼來勸,最終仍是無語稟退離開。
  
  
  如今,只剩鍾會一人。
  四周很靜,靜得,彷彿方才那場戰事只是場虛構的幻境。
  他仰臉遙望著天,依舊是有月無星的夜。
  張星彩為何會戰敗遭擒?明明這支軍隊裏並沒有良將,憑她的武藝怎麼可能輕易被俘?即便敵方有人數上的優勢,然而她那方除了有丘建外,尚有其他部將,他就是清楚才會讓她前往援助。
  
  想著此戰一連串令人費解之處,鍾會凝了臉色,收回望夜的目光,垂落的眼睫遮掩眸底微動的眸光。
  他偏不去魏營,看她能如何。張星彩,她又能如何?
  此時偏偏又想起她甫才在戰場上對他說的話,他手抵著額,掩著面色,隨後……悵然輕笑出聲。
  
  
  
  
  
  待續_

  久違的更新,因為最近要開始整理點星本的稿子了(艸)嗯最後再宣傳一下點星本歡迎支持XD

  丘建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一個可愛的小正太(爆)然後我覺得能在阿會底下做事的都是M(爆笑)
  其實我還蠻喜歡寫阿會和丘建的互動,因為丘建好像很喜歡被阿會噹(?)

  然後呢,戰鬥中的阿會真有種莫名的帥氣(其實他會帥完全是因為飛劍的加持...)
  後半的戰鬥閃光超棒(捧頰)盾前又有飛劍守護的畫面是何等的閃亮亮啊~!!!!

  星彩離開的最後那句話也很甜。

  最後的最後我就不講惹(?)下回,沒意外的話阿昭和元姬會出場,不過下回我不是很確定能否在月底前生出,畢竟要校稿子...唔喔我想寫閃光啊~~(掩面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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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俟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