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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會於帳內養傷幾日,他到底年輕,身體狀況很快就復原泰半,已可下榻走動。
  是夜,鍾會遣退礙眼又礙事守帳衛兵,獨自坐在帳口前。
  他手握一柄許久未用的飛劍,劍刃反射今夜幽暗月色,於他臉上映出一道蒼冷的光。
  他漠然望看飛劍良久,另手向後鬆開淡青髮帶,褐髮隨髮帶鬆脫而散落於肩。
  他將飛劍舉至肩側,熟稔地削起生長了的髮絲。他每一動作,肩頭便是多了一綹髮絲,而後頹然墜下。
  
  鍾會瞅眼那些落在月色下的褐髮,景狀宛若秋風落葉散了一地,了無生機,蕭索悽涼。
  他緩地眨動眼睫,收起飛劍,轉而抬頭望天。
  今夜銀月黯淡,星子卻是燦亮非常,群星彷若一頭頭伏在夜幕的的獸,吞噬了月的皓白光華。
  望著此般夜景怔然半晌,鍾會忽爾想起了幾日前,星彩對他說過的話。
  她說,他是否還記得,他曾對她說過的話。
  她說,順從天命,她只能接受姜維。他要的,她給不起。
  星彩的意思,他何嘗不明白?只是這些明白下,卻又有著些許的不明白。
  明白的是,她知道她自己要接受姜維,她知道她給不起他想要的。
  明白的,要了斷彼此的心思。
  不明白的是,她對他的真正想法……以及,她對姜維的。
  不明白的,是她的情、她的意。
  
  思及此,眉間微蹙。鍾會眼角餘光望見肩上還有殘髮,有些煩擾地伸手撥開。
  那日,她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說出「伯約」二字。之後問她,她說那是習慣。
  習慣二字的意思可因人而異,但通常會以字稱呼對方,通常是二人關係極為親密才有可能。
  她不是姜維的親人,那就是友人。然而想起姜維對星彩的情感,再想星彩對姜維的態度曖昧,外加丘建說過此二人曾多次私會……
  感覺答案似乎已經清晰明瞭,卻又好似含糊不清。
  鍾會緩然垂首,額髮掩落一方晦暗,月色亦照不清他此刻面上表情。
  無論如何,他幾日後便要回洛陽帶兵來援。這一走便是一個半月,他見不到那女人,就會沒有這些無謂的想念,少見生疏的道理,他還懂的。
  然而他想到此,又多了一點離去的不捨。這幾日他亦不曾再見星彩,就算他曾在寨中走動,卻好像說好似地,總不見她身影。
  
  想見她……
  
  他自己也就罷了,他想知道她對自己……究竟抱持著甚麼樣的心思。
  那般矛盾的相法,掐壓著他胸口萬分難受,如萬條猛蛇纏繞囓咬他心頭。他難受地悶哼,望著額間落了一滴汗,沉默地墜入底下泥壤。
  片刻後,鍾會站起身,放望墨色穹宇盡頭處,表情若有所思。
  
  *
  
  鍾會回神時,已是走在往北寨山丘的路途上。
  他略皺起眉頭,卻沒有要往回走的意思。
  不久他人便到了山丘底下,鍾會先是瞅往右側溪川,水聲淙淙,流水平靜無波,很難想像數日前曾與魏軍於此有場惡戰。
  他回首,仰臉看著略能瞥見一角的山丘。
  微涼夜風撫來,挑開他的額髮與鬢髮,揚起了他的髮帶與披風。
  
  他緩然眨了一下眼,再睜眼時,只見一片片透明色的花瓣,隨清風迴旋舞轉映入眼簾。
  是盛開、亦是凋零在殘風中的夕顏花。
  瞅看眼前悽美的夕顏花舞,鍾會的目光有著些許迷離。
  他想起他曾在此與星彩說過夕顏,想起她望著夕顏出神的模樣,想起她豪邁地飲他的酒,想起……那與她第一次短暫的親吻。
  那些記憶隨著片片夕顏逐漸清晰,清晰的令他目眩的程度。鍾會隱隱感到胸口有些煩悶,下意識按住左首胸膛。
  正巧,一片花瓣落入他掌心與胸口之間。他攤開手,脆弱的花瓣便隨之顫偎而落,無聲地落到他腳邊。
  
  就在此時,鍾會聽到了山坡上傳來有人在說話的聲音。由於距離有些遠,他辯不出是何人的嗓音。
  只是心頭有種預感,但他偏偏忽略那樣的預感,執意地走上山坡。
  山坡頂,枯木下,坐著兩個他所預料中的熟悉身影。
  是姜維和星彩。
  鍾會不清楚為何自己沒有選擇離去,而隱去氣息,甚至揀了一塊石子擋住了身形,且能清楚望見枯木下的那兩人。
  姜維和星彩雖是肩並肩而坐,卻靠得彼此極近,根本看不出來之前他們的關係惡劣。
  想到姜維曾對他說,說星彩徹底厭惡他的那句話,又見眼前這副光景,讓鍾會感到一陣惡寒。
  他們似乎正聊著一些瑣事,時而有笑聲透過風聲傳來。
  他很少看到星彩會那樣笑,可以笑得如此純粹。也很少看到姜維看一個人,能看得如此專注且溫柔。
  
  心一緊,他決心不再看下去。哪怕那兩人之間到底有甚麼,他也不想知道。
  
  然而當鍾會準備轉身離去,卻聽到姜維用力咳了幾聲,咳得似乎不輕。他停下動作,凝眸往回望去。
  星彩側身靠向姜維,伸手輕柔撥開姜維的額髮,並觸上他的額首。她按撫著他的額,像是在對他說甚麼,語氣有些擔憂。
  姜維覆又咳了一陣,咳聲緩些後才見他輕輕頷首,並盈盈握住她的手腕。
  星彩眨著眼,迎向他的目光。姜維將握著她的手放下,星彩則緩然抬起臉,在他額上輕柔印下一吻。
  接下來的動作,讓鍾會要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星彩未拉離與姜維的距離,極近的兩人在下握著彼此的手,在上則是額首相抵。他們深深地望看彼此,而後星彩再度伸出手,捧起了姜維的微紅側顏。
  星彩再依得他近一些,接著唇……吻上他的。
  被星彩吻住唇的姜維沒有過大的反應,像是早已熟悉了她的親吻,一手握緊了她捧著他腮旁的手,另手則摟緊她的腰際。他側著首,一綹髮絲順著側臉的角度緩緩滑下,而後,深深地回吻上她的唇。
  
  兩人的吻不曾停歇,且吻得越發痴狂。
  
  姜維鬆開與星彩相握的手,撫上她略微起伏的下頷與後頸,指尖纏繞著她的烏黑髮絲,隨後他一一輕解開她的領扣,露出了白皙的纖頸與鎖骨,他的手再往下解,衣物漸鬆,滑出了一截雪中帶粉的窄肩。而摟著星彩腰間的手轉探入她的衣內,於他的掌下腕上,揭起一方衣物能清楚見著她冰色玉肌。
  微發出低吟的星彩依靠在他的頸窩,手輕輕抽開他繫在腰間的紫色束帶,束帶一鬆,原本合身的綠袍頓時變得寬鬆。只消她的手輕輕一撥,他的肩與胸口便是袒露而出。
  他們的親密是如此自然,雙方身影交錯而凌亂,殘留的衣物下,是一深一淺的膚色,掩蓋著髮絲汗水繾綣伏貼,伴隨高低喘吟,一片春色旖旎,惹得空氣氛圍皆是豔的。
  
  彼時夜風又起,捲起了開得狂的夕顏花。雪色的花瓣在空中妖嬈而舞,那樣的冰冷蕭然與眼中的交狂熾熱,瞬間,迷幻了鍾會的目光。
  
  *
  
  鍾會不清楚他是何時離開了那座小山坡。
  他待在自己帳內,坐在微涼的榻上。他未點燃銅檯上燭火,任由黑暗吞噬自己微微抖顫的軀體。
  雖然這是他所預料之中的結果,但當真親眼看到時,還是讓他升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那兩個人,從頭到尾都在蒙騙自己。一個說自己沒有辦法得到對方的心而成日憂容滿面,另一個則不肯接受對方的心意而顧左右而言他。
  分明是互相屬意的兩人,為何要在他面前上演這種戲碼?
  他們想隱瞞甚麼?還是……想利用他甚麼?
  
  腦海又想起他們親暱在一起的畫面,是那樣的不堪、那樣的醜惡。鍾會一怒,抓起按上的兵簡便往前扔了過去。
  兵簡撞上銅檯,銅檯匡噹應聲墜落,檯上紅燭滾落至他的腳邊。腳邊那未燃盡的短燭上頭佈滿蠟淚,看得他的心更是痛得發狂。
  他痛著,享受這種無端而來的痛楚,無端因那女人而生的痛楚。
  最後,他鬆開了始終緊抿的唇,溢出一聲自嘲的笑。
  「呵……」
  張星彩,還有……姜維啊。
  他揚起仍在發顫的眼睫,眼睫下的一雙眸,流淌出一道極為陰冷的狠戾之光。
  論及利用,哪怕現在,還不知是誰利用誰呢?
  反正讓那兩人兩情相悅,本就是他要的結果,他這是在怨些甚麼。
  他又笑了一聲。連他自己都覺得笑得難聽。
  不管如何,他都要離開此寨前往洛陽,在那段時間他也能斷開對她的無謂情感。
  那個從來都只把心放在姜維身上的蜀后張星彩。
  
  鍾會起身,欲出帳口取水來飲。他揭開帳簾一角,幽涼月色透了進來,正巧落映在帳口處的一樣物事上。
  鍾會沉眸凝睇,像是要將那樣物事的形體深深烙印在自己瞳孔中,而後,他抬起臉,不再去看。
  被他踐踏過的夕顏靜靜躺在帳口,一陣夜風強勁捲來,將已經支離破碎的雪色殘瓣,送上晦暗不明的高空彼方。
  
  *
  
  鍾會領著飛劍傲然立於教場上,睨眼看著幾個被自己飛劍打倒在地的小兵。
  又有人提著槍來攻,鍾會卻面不改色,在輕鬆閃過對方突刺之後,揚手一揮,數十把飛劍有如靈蛇自四面八方擊向那人身驅。那人抵擋不了如此劇烈攻勢,接了幾招後就被飛箭掃飛出外。
  陸續還有人上前,但皆被鍾會打退回去。
  雖說是練習而以劍背攻擊,但鍾會的飛劍力道之重,打得滿地小兵不是暈過去,就是疼得低鳴哀號。
  「站起來啊。」飛劍回到他的肩頸處,明顯十分不悅的鍾會手扠著腰,乜斜著眼瞪著他的部下。
  有幾個試圖要屈膝站起,最終卻敵不過身體痛楚而再度墜地。
  鍾會冷眼覷著,臉上多了更多的不耐。「我不過幾天在帳內養傷,你們就散漫成這副德性。你們沒有心要練,那我更沒有心要帶你們這些部下!」
  烈日教場上,沒有人敢說話,只聽得到風聲呼嘯而過,更添一種恐怖的肅殺氣氛。
  「一刻過後繼續。」鍾會不冷不熱地扔下這句話,收起飛劍到一旁木欄歇下。
  
  他一邊飲著竹筒裡的冷水,一邊瞅看教場動靜。看著部下們相互攙扶的模樣,又想到方才他們的表現,怒氣又添一重。
  這時丘建自外頭走來,低聲喚了他的名,這才讓他轉離了目光。
  「喔,是你。你好多了麼?」鍾會瞅著他,順手撥開微亂的褐髮。
  丘建頷首。「嗯,托鍾大人的福。」
  「這種話就不必說了。」鍾會不耐煩地哼聲,看了看他腰間並無攜帶佩劍,問道:「你來做甚麼?總不會是要赤手空拳來練武罷?」
  「這……自是當然。」丘建有些赧然地撓了撓首。「雖然傷勢好了些,但大夫說還不能做過於劇烈的動作。」
  「是麼?」
  「其實……我剛才在一旁看您練兵,總覺得您比過往還要嚴苛……」丘建踟躕了一會,這才又小聲開口道:「您今日……是否帶了過多私人情緒在裡頭。」
  「我一向待部屬就是這般嚴苛。」
  丘建沒有答話,只是他看他的眼神,讓鍾會感到相當不自在。
  見到他,鍾會這才想起那日與魏的雨中惡戰,姜維帶著丘建回帳,看他當時的表情便知道,丘建他同樣有看到他與星彩在帳內發生之事。
  只是說也奇怪,之前丘建口口聲聲說要他不能與星彩有過多接觸,然而這回他卻閉口不提。即便是因傷而無法隨意走動,但他曾在這段期間與他有過幾次書信來往,卻未見他在上頭提過星彩的隻字片語。
  當時想來沒有甚麼,如今看到丘建在眼前,反倒讓他覺得困惑。
  像是沒察覺到鍾會心中的疑問,丘建側身,目光望往教場的方向。「……後天就要回洛陽了呢。」
  「嗯。」
  「您……」
  見丘建欲言又止,又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他,鍾會挑起眉,語氣明顯不悅:「你想說甚麼?」
  「我……我只是想……」丘建頓了會。「您這一走,那張星彩……」
  果然還是從他口中聽到這三個字,鍾會冷凝一笑,挑勾著唇角寒聲:「她怎樣?」
  「我……我以為您……」
  
  鍾會輕輕掃了他一眼,竟是沒有回他話。這讓丘建大感納悶,而他臉上的表情,鍾會全看在眼裏。
  丘建眼神有些猶疑不定,兩瓣唇翕了又翕。最後他挨近鍾會,歛起面容,壓低了嗓音道:「鍾大人,其實……我還想到另一種『利用』的方法。」
  「……」鍾會沒有說話,以眼神示意他繼續。
  丘建也沒有多做停頓,續道:「我看得出來您相當中意她……」見鍾會此時面色不好,丘建趕緊又道:「先不論鍾大人有沒有真正的情感在裏頭,您是可以將她納為己用……我想,納為己用之人,多少應要是您中意之人罷?」
  聽著丘建用他自身的經歷來說星彩,鍾會不禁失笑。然而丘建今日此言,他早有想到,卻不願採用。
  畢竟他現在已沒有多大的把握能控制自己的言行,若將星彩留在身邊,他怕自己又會做出一些讓他難堪的舉動。
  所以現下的情況,是他離她越遠越好,免得節外生枝,毀了他的一切。
  要利用的話,眼下就有一人。至於張星彩,她能是顆棋子,卻不是他能碰的棋子。
  
  「你也說了,我們後天便要回洛陽,你想,這段期間我怎麼能收她為己用?」鍾會反問。「即便今日兩天我說服了她,你就認為她會聽令於我麼?」
  鍾會語帶諷意地說完這些,飲了一口水後又道:「還有,張星彩和姜維好的很,這下也用不著我費心,要對付他們的棋局已經有了,不必再多。」
  鍾會說的這句,話宛若一把寒劍,刺得卻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這……」丘建再度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得鍾會心煩。他擺了擺手,表明不願再與他相談,便往教場中央走去。
  
  鍾會早已決定,於後日離開姜維大寨前往洛陽後,便要將那女人的一切自心頭抹去。
  當他再次回來這裏,她對於他,僅是陌路人。
  僅此而已。
  
  
  
  
  
  待續_

  果然第十回就要來一點爆點嗎XD
  不過我想多少有人猜到是這樣了,阿會也是,但真的看到是這樣,難免會爆炸XDDDD(爆笑)
  嗯說真的姜星的唯美閃光我寫得超爽的XDDDD反倒是阿會的糾結寫得很煩啊XD!!外加邊寫音樂還邊播出一些比如"最愛不是我"、"錯誤的相遇"這些哀桑的歌,是想表達什麼啦XD

  阿會真可憐wwwwww

  然後呢最近發現越來越多人被我拐去鍾星了好像不大妙啊XD大家別忘了正室啊!!只有子龍哥哥是星彩的正室啊!!!!(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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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俟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