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日　双　一

　　之後鍾會連日高燒不退，精神恍惚，清醒的時候甚少。即使清醒，全身四肢卻是乏力，連下榻都無法，只能終日待在軍帳內養傷。
　　所幸這些日子無論魏或蜀都未曾來犯，否則他都不曉得憑他現在這副身子，還能否繼續他的計畫。
　　想起計畫……就會想到姜維和星彩二人。只是每當鍾會想起這二人，他便好似在逃避般，不再去細想。
　　尤其是星彩……每想一次，光是想起她那張臉和表情，以及她那些他無法理解的舉動，他的頭就又痛一次。
　　與其讓自己徒增痛苦，還不如全都不要想。
　　
　　這些日子，在他清醒時有印象來探望他之人，最多自是軍中大夫沈安，再來就是除了丘建以外的副將。他的副將皆在，都只受了輕傷，惟有丘建傷得較重，自然無法親自來看他。
　　除了這些人以外，就是姜維身邊的副將和心腹之一的董厥。他出入鍾會帳內次數頻繁的有些不合常理，好似在防範著甚麼。
　　姜維自己也來了兩三次，鍾會都裝作未醒而沒有理會他。而姜維即使來了也未曾久留，好像只是來看他一眼他還活著，就同隨行副將離開軍帳。
　　惟有一次，鍾會記得很清楚，那次姜維沒有帶著其他人，獨自站在他的榻前良久。躺在榻上裝睡的鍾會知道他在看他，卻是不動聲色，靜待他接下來會做出甚麼舉動。
　　那日的記憶仍舊鮮明，姜維不可能沒有看到他對張星彩的那些舉動。
　　鍾會胡亂猜測他會怎麼對付自己，然而姜維最後甚麼也沒做，惟有輕聲嘆息，方才出帳。
　　對此鍾會感到不解，但在這個寨內能令他不解的事，也不是只有這一樁。
　　
　　而星彩在他養病的日子裏一次也未曾來過，對此鍾會也沒有多想。無論是她自己的意願或者姜維的命令，都與他無關。
　　最好是……永遠都不要讓他再看到她。看到她，又會使他的心一陣躁亂。
　　只是她的醒劍還在他這裏，而且未來伐魏討蜀的日子還長，他終究……還是得面對她。
　　
　　一日子時，鍾會被自己的傷疼醒，蒼白的臉上佈滿一層冷汗。他手扶著蹙緊的汗額，難受地低吟一會。
　　他原想起身倒水來飲，卻聽到帳口傳來一聲細碎的碰撞聲響，像是有人倒地的聲音。
　　鍾會立即意識到是有人偷襲帳外守兵，隨之警戒起來。他躺回榻上面朝內側故作熟睡，耳則仔細聆聽帳口動靜。
　　此時帳簾被人輕輕掀開，一聲極輕的步伐踏入帳內。
　　鍾會聽出是他所熟悉的腳步聲，知道來的人竟是她，掩在被下的雙手不自覺收緊。
　　星彩無聲走近他的榻旁，望了他幾眼後，扶著榻沿坐了下來。
　　他完全無法理解她為何會有這種舉動。無論是她選的時間或是方法，都讓他感到納悶。
　　除非她的目的，並非是單純的探視他。
　　鍾會穩住氣息，靜待她下一步的動作。然而她身上所散發出的清香，即便是在充滿濃厚藥草氣味的帳內，卻能嗅得真切。
　　鍾會又想起了那一日，他在姜維帥帳內，曾短暫擁有過她。
　　過了莫約一盞茶的時間，星彩終於有了動作。
　　他感覺到她的手扶上床沿，接著身體的重心壓上床榻。
　　
　　星彩上了他的榻。
　　
　　然而鍾會卻沒有往男女之事那頭想，因為他能感受出星她此刻所散發出來的氣息，非是求歡的愛意，而是惟隱的殺意。
　　不出他所料，她的雙手伸到他頸前，不曉得為何停頓了會，而後握上他的頸脖。
　　星彩的手正好能在他頸上圍成一個圈，她的掌心溫度與他的頸膚相同，同是有些惟濕的寒冷。
　　她跪在他身側，手圈握住他的頸，呼吸聲仍舊和方才一般平穩，完全未有一絲紊亂。
　　果然是要來殺他的麼……閉著眼的鍾會在心中一笑。
　　然而這聲笑，裡頭蘊含著，又是甚麼樣的心思。
　　即是如此，那又如何？
　　他只知道，現在她是真要來取他性命。殺他的理由……她最是清楚，而他，也不想知道。
　　
　　鍾會原本打算待她出手後，隨即招喚飛劍，自她身後貫穿她的胸口讓她斃命。
　　然而，片刻過後，星彩竟只是虛握住他的頸，未曾使力掐壓他的頸脖。
　　鍾會無法理解她為何如此。她在等甚麼？等他清醒後再殺他麼？有這種必要麼？還是……她不是來殺他？可是她這個動作，分明就是要取他性命。
　　心中困惑之餘，鍾會下意識梗了一下喉頭。星彩掌中傳來的振動，使她反射性地握緊了雙手，掐壓住他的咽喉。
　　鍾會驟然睜開雙眼，一片黑暗中，他卻能看清星彩那張有些愕然的臉容。然他的動作比他的想法更快，他用力按下她的手腕，側身而起並順著手中力道，將她整個人壓落身下。
　　「唔……」
　　星彩後勺重重撞了一下，吃痛發出沉吟。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俯在她身上的鍾會便是伸手，往她不堪盈握的纖頸用力一掐。
　　「呃……」星彩喉頭溢出破碎的嗚咽，難受地睜著一只眸睇看上方的他。她顫抖的雙手抓攫他掐在頸子上的腕，使力試圖掙脫。
　　「……剛才是很好的機會，為何又不殺我？」
　　鍾會微垂著眼睫，眼睫下的一雙冷眸，傲然視著在他掌下掙扎的星彩。
　　「……」被他掐著咽喉的星彩只能發出微弱的喘吟，惟紅的眼似乎泛起了些許水光。
　　鍾會清楚現在她就算想說甚麼，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因此他也沒那個打算，讓她對自己多說任何一句話。
　　「沒想到我是裝的麼？」他得意一笑，低身湊向因缺息而面色泛紅的她。「想來，這還是跟妳學的呢。」
　　「……唔……」
　　鍾會掐壓著她的手的力道增加每增加一點，星彩的臉色就更加難看。
　　她抓著他腕的氣力有增無減，用力至泛白的指甲幾乎嵌入他的肌膚。
　　鍾會瞅著星彩自己深下掙扎的模樣，卻一點報復的快意也無。
　　星彩用著那雙雖然痛苦，卻沒有絲毫憎恨的眼上望自己。再憶及她曾在他受重傷時照顧他，這條命多少也有一點是她挽下的。
　　
　　內心莫名起了虧欠，鍾會雙手的動作，遂因這樣的想法而鬆開。
　　被放開的星彩仍抓緊他的手，痛苦地縮在他身下嗆咳著嗓。那樣劇烈的嗆咳，聽來好似隨時都會將五臟內腑都咳出來。
　　鍾會凝著臉色，望見在那片散亂黑髮下的一節玉頸上，露出一道道鮮紅色的勒痕。
　　「妳……」鍾會心一緊，下意識想伸手去觸探，卻想起方才發生的種種，手便是僵直而空懸在那裏。
　　待星彩穩住了呼吸，她已鬆開握著他的手，側臉避著他的目光。
　　鍾會瞅看她慘白著臉而掩起眼的模樣，寒了一聲笑：「現在是甚麼情況？妳不想逃麼？還是妳的意思是，要殺要剮隨我？」
　　星彩仍閉緊雙眼，沉默不答。
　　「……妳今日到底來做甚麼？」
　　「……」看星彩微微翕著唇口好似想說甚麼，最後仍是一陣靜默。
　　鍾會見著有些不耐，他將她自榻上拉起，手緊抓著她的下頷逼她直視著他。「……回答我！張星彩。」
　　星彩避不過他的目光，一雙因甫才的痛楚而染上氤氳的玄眸，甚是虛弱地回望。「……你心裏想的是甚麼，那便是甚麼。」
　　「……妳要殺我，可是妳卻用這種半吊子的方法殺我。妳瞧不起我麼？」
　　星彩此時望著他的眼有些迷茫。她微啟唇，啞著嗓道：「我沒有。」
　　「我真不懂妳！」鍾會氣急攻心，就連呼吸都變得微喘。他怒了一聲，鬆開抓著她的手，側身不想再去看她。
　　
　　鍾會手按住又開始泛疼的額首，並注意身後星彩有無動靜。他以為星彩會識相地下榻離開他的軍帳，卻沒想到她仍舊待在他的榻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妳還不走？還是說，妳需要我送妳出去？」
　　鍾會鬆開手，側臉瞟了她一眼。
　　星彩迎著他的目光，像是在猶豫甚麼，緩地啟唇道：「你的傷……還好麼？」
　　鍾會還以為他聽錯了甚麼，見她那樣面露擔心地看他，滿臉不解地瞪著星彩。
　　想起她提到他的傷口，也不曉得為何身體又疼了起來。
　　鍾會強忍住痛楚，沉著臉冷然道：「……還需要妳來擔心？妳若無事，那就請回。」他有些艱難地說完這些，眼前忽爾一黑，整個人便是往星彩方向栽倒。
　　星彩並無避開，而是選擇接住倒落的他。鍾會嗅到她身上的氣息，強忍著痛楚硬是將她推開。
　　「我不要妳這種虛偽的關懷！出去！」鍾會說完，體內傳來的滾燙與疼楚讓他縮起了身。還在因他方才那句話而發怔的星彩見狀，傾身上前攙扶。
　　鍾會再也沒有力氣推開她，只能任由她扶著他讓他躺回榻上。
　　
　　他發出含糊的呻吟聲，微亂的目光見星彩熟悉地拿起小案上乾淨的毛巾沾水擰乾後，替他擦拭臉上盜出的冷汗，就連下頷頸脖處也都擦拭了一遍。
　　「妳……出去……」鍾會皺著眉頭，按下她還在動作的手止住動作，唇口勉強擠出這三個字。
　　「不行。」
　　「我說出去！」鍾會咬著牙，怒道。
　　星彩不畏亦不懼，仍舊一臉平靜地回應：「不行！我……」
　　一臉煩躁的鍾會受不了她這種莫名奇妙的態度，伸手拉住星彩的手腕，粗暴地將她拉入懷裏後，臉湊了上去就是一吻。
　　被鍾會吻住唇的星彩瞪大了雙眼，隨後雙手推向他的胸膛，掙開他突如其來的蠻吻。
　　鍾會見著她赧然的模樣，哼了一聲笑：「這樣就有理由讓妳出去了罷！」
　　星彩用著那雙甚是複雜的眼凝睇著他，微敞的唇口似想辯駁著甚麼。突然她臉色一變，一手拉住鍾會讓他挨近自己並靠往內側，另手則抓了衾被落在兩人身上，掩住彼此身形。
　　鍾會正感困惑，隱約聽到星彩低聲說了一個人名，再聽帳口處傳來異樣聲響，立刻掩眼禁聲。
　　不曉得何時鍾會已將星彩緊摟在懷中，兩人貼著彼此的距離極近，近得他還以為這是場幻覺。
　　直到進入帳內的那人開口試探性地喚出他的名，他才知道他此時抱著的，真的是張星彩。
　　
　　「鍾大人？」
　　那是姜維的聲音。
　　
　　鍾會不自覺收緊了臂彎，讓星彩能更加深入他的懷裏。在他懷裏的星彩亦是抓緊他的衣衫，盡力蜷縮起身軀隱蔽。
　　「鍾大人？」姜維仍未走近，出聲再喚。
　　鍾會讓自己的心情穩定下來，思考了一會，便是開口，語氣帶有睡昏的含糊：「……有事麼？」
　　聽到鍾會的回答，姜維顯然鬆了口氣。「鍾大人，方才夜巡時發現您帳外的守兵遭人襲擊，想說進來查看有無異狀。」
　　「……無事。你請回罷。」
　　本以為姜維聽到這話後就會離去，但接下來他說的話，令他臉上浮出一層冷汗。
　　「對了，鍾大人。您有見到星彩麼？」
　　「……我記得這些日子，她似乎未曾來此探望。你怎麼突然這樣問？」
　　他感覺到在懷裏的星彩抓著他的手勁增加不少，微冷的身子甚至有些發顫。
　　「……」姜維沒有說話，而後竟是聽他走近的腳步，是要往他榻旁過來。
　　鍾會心頓時露了一拍，但見星彩正抬臉凝他，便是定了心神，將星彩遮蔽妥當後，坐起身來望向尚未走近的姜維。
　　姜維見他坐起，惶然停下腳步。
　　「姜維，你認為她會在我這裡麼？」
　　想來，這好像還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與他對話。
　　昏暗的帳內，惟見姜維那一雙眼，散發銀冷幽光。
　　「……我不認為她會在你這。」姜維與他對視良久，沉穩著嗓道。「只是我找不著她……我很是擔心。抱歉，我打擾到您休息。」
　　「無妨。」
　　姜維輕輕頷首，轉身離開前，有意無意地朝軍帳深處望了一眼，這才拖著有些沉重的步伐，揭簾離開。
　　
　　鍾會聽著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這才放下懸著的一顆心。
　　而星彩則拉開與他的距離，掀起衾被後，像在避諱甚麼而坐到床榻的最角落。
　　鍾會拄著臉，審視般的眼神凝向星彩。星彩沒有看他，而是垂首盯看自己置在膝間的手。
　　鍾會知道若他不開口，他們定會一直這樣沉默下去。
　　「……妳到底在想甚麼？」鍾會嗤聲一笑，「為何要躲他？若以方才的情況，妳應要現身，說是我誘騙妳過來，還想輕薄妳，好讓姜維對我起殺機，這樣不是對妳比較有利麼？」
　　「他不會殺你。」星彩沒有抬起臉，惟有垂落的眼睫輕顫。「至少，不會為了我殺你。」
　　「妳又知道了？」
　　「……他現在還需要你。」
　　鍾會頓時明瞭她的話中之意，若是姜維現在與他翻臉，那麼他就無法獲得他的支援及兵力，這對他將來伐魏十分不利。
　　
　　「……那麼短暫的時間，妳竟然有辦法想的這麼多？」鍾會露出有些虛浮的笑。「呵，但如果我方才說妳就在我這，妳想，他會有甚麼反應？」
　　「……」
　　想也知道星彩會無言以對，四肢有些乏力的鍾會倚靠上帳側，仰臉睇著帳頂。忽爾想起方才在姜維進入帳內時，星彩對他說的那個人名。
　　「妳剛剛叫他……伯約？」
　　眼角餘光，望著星彩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只是習慣。」
　　「是麼。」鍾會應得淡漠。但望看頂帳的瞳眸，卻像是開始蘊含著甚麼，眸底，有著些許悚然的闇光。
　　
　　星彩看過他的狀況應是無恙，只需休息即可，便走下他的床榻。臨走前，在榻旁低聲囑咐了一些尋常話後，轉身要走。
　　仍坐在榻上的鍾會有些出神地凝著她離去的背影，直到她人已到帳口，準備揭起帳簾時，他便將一直猶豫著是否要說出口的話脫口而出。
　　「張星彩，妳到底……」
　　彷彿知道他會問這句話，也知道這句不完全的話中涵義。星彩停下動作，緩緩側過臉，望往他在的方向。
　　「我不知道。」她說。「……我不能確定。」
　　她口中說的「不能」，究竟是她不能夠，還是她無法而不能，鍾會聽著，無法理清。
　　星彩此時又道出一句：「你還記得你曾說過的話麼？」
　　「你說過，順從天命，我只能接受姜維。你也說過，你要的，我給不起。」
　　鍾會聽罷，冷凝的唇角揚起一抹微澀的笑。
　　他伸手，指向帳口側邊角落。「妳的醒劍。」
　　星彩頷首，取走醒劍後離開。期間，不曾再多說任何一句話。
　　
　　
　　
　　
　　
　　待續_

　　不曉得為何很卡的一回，感覺是我妖星寫到現在最卡的一回?
　　修完以後字數好像還爆了(噴)有沒有這麼神奇啊><

　　上次說這回有勁爆姜將軍抱歉要移到下回了XD但這回可以隱約再看到更多蛛絲馬跡ㄏㄏㄏㄏ(好壞啊!)
　　老實說每次看阿會爆走星彩卻很淡定的應付他就覺得阿會真可憐XDDDD

　　然後呢最後收尾再帶點虐虐的話，嗯，阿會自作孽不可活喔!誰叫你當初要說那種話呢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