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色層雲渲染著紫紅的詭譎,見不著任何星與月。今日這不尋常的夜空,透露一絲絲不安的詭異氣氛,就連空氣中都有股濃重的氛圍,那樣氛圍似是大雨欲來的悶濕,又似流淌在戰場上的腥血屍臭,壓得令人喘不過氣。
  一名青年斜立倚在高樹上,染上今日妖異夜色的黑眸,冷眼瞭望遠方。遠方,在妖夜籠罩底下,是座外部看來饒富繁華、內部卻是殘破不堪的蜀國首城,成都。
  青年淡薄的冷唇,若有似無地挑起一抹笑。
  忽爾吹起的勁風夾雜冷冽寒意,掃過青年俊美的臉容、微捲的金褐長髮、靛藍髮長帶、以及肩上與其相同色調的繡紋披風。夜寒風聲掃過他周身,再掃過他身側的林葉枝枒,那因風而發出的摩擦聲響,宛若鬼哭神號。
  然而他便是這樣笑顏聽著,聽著這令人發寒的風聲,唇間笑意,則愈發濃厚。
  
  深夜的蜀宮仍舊燈火通明,就連角落陰暗處也鑲有頗具價值的夜明珠,那樣的鋪張奢華,像是在炫耀蜀國財力雄厚,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那便是懂得享樂而不顧國事的蜀帝,劉禪的作為。
  然是此般虛華於世人眼裏,何嘗未有怨懟?只是怨懟,又能如何?生存在這個時代、這片土地上,世人的無奈,早已深深埋葬在不斷變動的歷史洪流之中。
  燦華的宮燈伴隨翠綠流蘇,於妖嬈夜風下恣意擺搖,那許些晃動的燈影落映在無人廊上,仿似幢幢鬼影,詭異非常。
  深宮處,龍儀宮。宮內燈火與廊外、院外一般仍是明亮,一名捧著衣物的宮女自宮內退出,正要空出手帶上門,眼角餘光忽爾望見一道黑影伴隨劍光,朝自己身側飛來,她還來不及看清,睜大的一雙眼就此停格,而後,眼底如同湧泉,湧出大量的火紅鮮血。
  宮女睜著一雙血眼倏然倒地,黑影同時竄出她的軀體,拉著一串血珠子飛入朱柱暗影之後。
  黑影消失後,一雙鐵靴自陰影中踏出,踏上自宮女流出的鮮血,輕輕地、卻刻意發出細碎的聲響,怕是無人知曉他的道來,兀自往宮內前去。
  他輕輕推開朱色宮門,泰然自若地走入宮內,裡頭一干婢女瞧見進入之人竟是皇上以外的男子,無不嚇得花容失色,走避的走避、尖叫的尖叫,只有幾個比較老練的婢女趕緊從小門跑出,欲請求守在宮外的護衛前來護宮。
  他自是有看到這些,眸底閃爍出嘲諷的光。倘若外頭的守衛還在,他那還能如此走入宮內?
  況且,那些守衛如此漫不經心,還能圍坐一團喝酒玩樂,那怕是那些婢女出去求救,守衛一時間也趕不過來、甚至是不會過來了罷。
  隨著他向前踏出的殺戮步伐,那些女子的叫嚷、物事的碰撞、器具的碎裂、布帛的撕扯,在他身後飛劍殺入之後,逐漸平息下來。
  偌大的宮殿內,只餘懸浮在他身後的飛劍劍帶飄揚的聲音、鮮血流淌在絨毯上的聲音、以及他踩著血水所發出踐踏的聲音。
  在他身後,躺滿面露驚愕的粉妝宮女,那幅景象,宛如一座甫被暴風摧殘過後的破敗花園。
  他仍舊以那不疾不徐的步伐,踏至深宮處,這期間,如他所預料,沒有半個人從外頭趕至救援。
  
  過了幾個花罩,繞過一扇虎松屏風,他的腳步停下,一雙含笑含殺的眸子,靜靜地瞅看眼前端坐在鳳椅上,身披繁華榮裳,手中卻握有一把寒劍的年輕女子。
  「鍾士季,見過皇后娘娘。」他拱手揖禮,朗笑,朗著惡意的笑。自那口濺上血水的唇,再吐出一句:「見過,張星彩。」
  女子冷然的臉容上終於露出一點表情,鑲在秀臉上的眼靜靜迎上他的目光。半晌,過於艷麗的絳唇翕起,緩緩吐出一句:「你為何來此?」
  「您似乎是問得有些多餘呢。」他說著,一把染血的飛劍立刻出現在她臉側,劍尖上,聚凝落下一滴赤紅血珠,正巧濺上她胸前微敞的衣襟內。
  脆青色的衣料因血而染出一塊瑰紅,顯得妖異和詭譎,如同今晚無月無星的夜。他凝著她,她亦凝著他。
  眼睫顫下,虛掩的目光突轉銳利,兩人在那瞬間同時出手,飛劍發出狂嘯朝星彩面上刺去,星彩則抓準角度自鳳椅躍下,閃過飛劍攻勢,再一個側身,將手中醒劍朝他腰部刺去。
  飛龍群劍迴旋過來擋住醒劍劍尖,他退後一步,揚手握拳,飛劍即刻滑開醒劍劍路。他另手再揚,自他左側背首又竄出幾十把夾雜黑氣的飛劍,嘯然往星彩身上襲去。
  星彩握緊醒劍,拆著他的飛劍異招,然而飛劍劍路變幻莫測、且數量愈來愈多,又,她終究是深處宮中已久,武藝已大不如前,抵擋至第十招後,醒劍終自掌中脫出,劍身撞上一旁木桌上的器皿,摔了滿地鋃鐺破碎。
  星彩甚至還未反應手中武器已然脫手,欲再向前攻,卻被他周身的群起飛劍橫掃,劍風令她重心不穩地向後倒地。
  察覺情勢不對的星彩欲撐起泛疼的身子,但見那些飛劍已懸在上方,血色的劍尖散發出刺目的光,宛若一只只朝她張嘴吐信的毒蛇,且隨時都會朝自己撲咬上來。
  「張星彩。」等待號令的飛箭之下,多了他那張俊雅的面容。他於她側,伏下身,近距離凝視著她。
  星彩也不避他的視線,黑眸直直望入他的。
  「你想殺,便殺罷。」
  他聞言,哼了一聲,圍繞在他身側的飛劍隨著他的心緒,躁動非常:「我若要殺,便不會浪費時間與妳如此周旋。」他說罷,離開她身,接著將她自凌亂的地毯上拉起,而後竟是打橫將她抱入懷中。
  「你這是做甚麼?」她問,眼卻是望著那些殺氣凜凜的飛劍。
  「做甚麼?」他看了眼懷中的她,本想像重物那般將她扔在肩上,但這樣似乎會弄亂他的髮,想了想便是作罷,將她按進自己胸膛,雙手牢牢地鎖住她。
  「你……」在他懷中的星彩試圖掙脫,這讓鮮少這樣抱過女子的他感到一陣厭煩。他睇著她,隨即令懸在他肩上的一把飛劍,作勢朝她臉上刺去。
  這一招,果然讓她停止掙扎,只餘一雙眼,憤怒地瞪著他。
  「哼,果然女子還是會在意面容的。」他撤開飛劍,抱著她往外走去。
  「走了。」他踩踏著那些屍首血水,任由那些髒污沾染他的鐵靴與披風,難得眉頭未因此而蹙起。「帶妳去見一個人。」
  他沒有垂首,也知道懷中之人內心底升起的困惑。就算她不困惑、就算她一副他就是要來將她帶入黃泉彼岸,他還是會開口,告訴她他們為她而來的目的。
  「妳會想得到的。」他說,此時兩人已走至宮門口首。他像是想起甚麼的,回過身來,望看宮內的血肉之華。
  染滿血腥氣息的唇緩地挑起,他揚起手,那些原本已消失的飛劍再度現形,隨著他的動作迅速飛入宮中,砍鑿著那些倒地的屍體。飛劍以那些屍體的鮮紅血肉,於華美的牆面上,落了兩字極為淒艷的血款──
  
  
  
  終
  
  
  將
  
  
  
  *
  
  鍾會帶著星彩連夜而行,一路上並無蜀方追兵,這在鍾會的預料之內。只是想起那昏庸的皇帝竟然連妃子失蹤之事不查亦不追究,仍舊做他的享樂皇帝,難得使他為蜀國與其臣將感到悲哀。
  不消幾日,於深夜時分,二人便來至一處傍川的寨營內。
  寨營內未有任何標名隸屬何將的旗幟,且整個寨內氣氛詭異,彷若有種將死之氣,同那深夜的濃霧遍佈蔓延。
  鍾會抱著星彩直往寨中帥帳走去,守在軍帳外的士兵一見是他,原本下意識要拱手,卻在見著他懷中之人時,透露出些許詫異。
  「還愣著做甚麼?進去通報。」
  「是、是。」士兵被鍾會這一聲驚得回神,趕忙轉身揭開軍帳進入通報。不消片刻,士兵匆匆自內走出,恭敬地請鍾會入帳。
  鍾會走進帥帳內,一眼便瞧見已經站著等候他們的青年。透過銅檯燭火,他見著他面上的表情,內心底笑了一聲。
  「姜維。」
  「你總算是回來了。」姜維向前走近,目光卻是落在鍾會的懷中之人。
  「星彩……」姜維凝視她那張不比自己好到哪去的蒼白面龐,他幾度想伸手去觸,最後仍是作罷,臉上的表情在此時則多了幾分痛楚。
  「她這是……?」
  「應該是裝睡,進入寨前我還曾與她說話。」只是說的話她也沒有回幾句,就算回了,也只是那些沒有任何意義的單詞,這種沒有意思的對話,最後他索性也不再跟她講。
  「這……」姜維再看,果然看見那雙掩起的眼下有些許顫動。
  「畢竟是『你』啊。她聽到你的聲音,大概是更加心死了罷。」鍾會刻意頓了幾會,這才又道:「畢竟她曾經隸屬於你之下,再怎麼樣多少有同袍之情,誰知道你……」
  「可以請你別再說了麼,鍾會大人。」姜維打斷他的話,並將星彩自他手中接過。鍾會哼了一聲,撥開他因連夜趕路而無暇整理的褐髮。
  姜維跪下身,溫柔夾雜痛楚的眼,望看懷中仍就閉眼不語的女子,她面上的慘白、及華裳上的血漬,看得眉宇蹙得更緊。
  半晌,他似才察覺鍾會還在帳內,抬頭去望:「你不走麼?」
  「你認為我該走麼?」略將髮整理過後的鐘會低聲,「你要與她說甚麼,身為盟友的我,不能知道麼?」
  「你……」
  姜維睇著他的眼,那樣的目光甚為複雜,複雜到連鍾會也不知那樣的目光裏,究竟蘊含甚麼樣的深意。
  「唉。」姜維終究是移開了目光,他重重嘆了口氣,喚了守衛去傳醫療兵過來,嚴正交咐了幾句,並明確表示等到她主動醒轉前自己不會再入帥帳,便與鍾會一同走出。
  兩人間並無交談,姜維一路將他送回一直為他留有的軍帳。鍾會揭開帳簾,忽爾想起甚麼而回首叫住姜維。
  「你確定要留著她?」
  「……這是我的決定,鍾會大人。」姜維背對著他,說話的語氣,同今晚夜色般靜涼。
  
  *
  
  鍾會回到寨營數日內,也無大事發生。
  一日,方過晚膳時刻,鍾會欲將新繪的魏地圖交給姜維過目,卻在路經帥帳時,聽到裏頭傳來爭吵的聲音。
  爭吵的聲音是他所熟悉的,他停下腳步,望了眼一臉顫驚的守兵,「怎麼回事?」
  那名被問話的守兵愣了幾許,鍾會見他遲不開口,感到些許慍怒,還是左側的守兵反應較快,趕忙待他答道:「回鍾大人,方才大將軍知道張皇后已醒轉,便入帳探望,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會吵起來麼?」鍾會接了餘句,望向點著燈火的帥帳。他伸手接開軍廉,欲走入軍帳,卻被守兵攔住。「鍾大人,大將軍有交代……」
  「在這裏,我與他身分相同,這樣,你也要擋麼?」
  聽著他威脅的話語,守兵自是不敢再言,讓路給他進去。
  一入軍帳,先是有一陣刺鼻的藥味撲來,爾後便聽到姜維略顯急促地想解釋著甚麼的嗓音,而坐在竹榻上的星彩則是冷著嗓音,回應著那些話語。
  先是星彩發現鍾會入內的身影,原本在說話的唇登時停下,僅剩姜維又說了一串,直到他發現星彩停頓的不甚自然,透過她的目光回首,見著是鍾會,趕忙站起身。
  「不用,你坐,你們繼續。」鍾會搖手示意,目光輪流放在這兩人之間。
  姜維不用說,臉色仍是明顯的蒼白,而星彩看來氣色也沒好到哪去,不過臉頰卻有些紅潤,大抵是因為爭吵的關係。
  整個軍帳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想當然爾有鍾會在,姜維和星彩二人是不好再吵。姜維有些煩躁地按著緊蹙的眉間,片刻後他終於起身,以眼神示意鍾會一同離去。
  鍾會也沒有多做反對,而姜維在離去前,回首對正瞪著他的星彩開口道:「總而言之,此事已成定局,妳要恨我,隨妳罷。」
  此時星彩正好拿起眼前一罐藥瓶,聽到此話,藥瓶立刻發出刺耳的破碎聲響,鮮血與碎片沿著她的掌中而落,而姜維,卻是沒有回頭再望,領著鍾會走出軍帳。
  
  兩人一同走入今晚的月色底下,然而此夜僅有月半弦,並無星子點綴,這在野外來說顯當罕見。
  兩人並肩步行,一路無語。直到鍾會率先開口,語氣有著嘆息,亦有些微笑意:「這樣好麼?」
  姜維停下腳步,仰臉,望看今晚無星月夜。「……早在我預料之中。」
  「可你這話說起來彷彿不太能接受這樣的『預料』。」
  「不能接受那又如何?」姜維搶著他的語尾回答,語氣甚至是有些顫抖。「……當初我要與你結盟,就有這樣的打算,蜀……國家……君主……哈……」
  鍾會瞅著他蒼白如紙的側顏,與那張因說這這話而發顫的唇,他突爾回想起他與姜維對峙於劍閣時,蜀帝劉禪卻是大開城門向鄧艾軍投降,再加上以及這一路架走星彩、蜀卻無人來救的事情,剎時,有些同情他。
  鍾會伸手,拍向他肩頭,這樣的動作,讓失意的姜維有些意外。
  「既然都做了決定,那些事情就別再想了。」鍾會道。
  姜維望著他的眼,沉吟了半晌,這才有些艱難地頷首。
  兩人之間再度無話,同時抬頭仰望同樣靜默的夜空。
  「我突然想起,你要我入宮劫人,其實並不僅是為了讓蜀知道你的叛變,以及顯示我對你的忠誠罷?」
  姜維聽著他說話,不曉得是因為這話,還是憶起了甚麼,臉色稍稍一變。這樣微妙的變化,鍾會自然看在眼裏。
  姜維沒有回話,鍾會便續道:「唉,堂堂一個蜀大將軍,不,是『前』蜀大將軍。」他笑了一聲,續道:「……竟然會愛著自己的下屬、愛著『蜀后』。」他那兩字蜀后說得極重,彷彿是怕姜維聽得不清。
  「呵,還真是場笑話。」
  姜維乍聽這話時還沒甚麼反應,那樣沒有任何反應的態度,一度讓鍾會誤以為是自己的臆測錯誤。直到姜維開口,臉色終於在那頃刻間一變。
  「呵,是啊……真是場笑話。」姜維緩慢地說著,那樣的嗓音彷若歌頌。接著他伸手,遮掩住自己望看夜空的雙眼,輕輕地、悽涼地大笑起來。
  
  
  
  
  
  
  待續_

  我終於開始動手寫妖星啦!!一切都是烏茲拉拉的陰謀(咦)
  這篇在我心中醞釀很久,只是原本只想寫一篇短篇交差了事(?)可是不曉得為什麼越想就越覺得想把它寫到好,然後就開始找資料、寫大綱,於是乎就變成今天這副模樣啦(ry
  我懂惹!這就是阿會的陰謀!(誤)

  然後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寫黑的東西(?)印象中我的蜀文很少寫得黑的地方,加入了阿會和成熟一點的姜維後,果真就可以黑起來呢www

  總之呢這篇我算埋了一些伏筆,就看大家看不看得出來囉~看出來了也別跟我說,因為我也不會跟你說你猜得是不是正確的XDDDDD
  然後這篇是以阿會為主,不忍說其實我愛的不是阿會是他的飛劍吧哈哈哈!

  那麼......下一次更新應該是要更新龍彩了(艸)順說這篇大綱是擬完的,不像龍彩是且戰且走的狀態啊(被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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