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日　双　一

　　兩人透過櫥窗相互凝視片刻，幾秒過去，她未在他預期中轉身離開。郭嘉在內心鬆了口氣，走往她的身旁，開口打了招呼。
　　「嗨，張小姐，午安。」
　　她側過身，點了點頭。「……您好。」
　　「妳一個人嗎？」
　　「不是……我在等人。」
　　「這樣啊。那麼，我能陪妳一起等嗎？」
　　星彩的視線緩緩落到他的脖子上，如今該處已經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您才剛出院吧？請回去好好休息。」
　　「不要緊。」他輕撫上自己的頸子，微笑：「我的身體，已經不要緊了。」
　　「……」
　　見著郭嘉的笑容，星彩微抿起唇不再說話，而他也就當這是她的默認。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過去，遲遲不見任何人來赴星彩的約。期間路人們紛紛對這對站在婚紗店前的男女投以注目禮，臆測的耳語不時溜進兩人的耳裡，從兩人的關係、目前兩人間發生什麼事、到男女各自的背景……
　　郭嘉在心中複誦路人的猜測，感到些許的諷刺。他瞥眼身旁的星彩，見她依舊沉著一張臉，不見任何情緒。
　　「唉，真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對象，能讓妳在此等候多時啊……」
　　腦海裡隨著這句話浮現出許多能讓她在婚紗店前等待的對象，或許是那些屬於她的獵物、又或許是那些竭盡所能守護著她的男人們。
　　而他自己、站在她身邊的自己，卻似乎……什麼也不是。
　　心跟著隱隱作痛，郭嘉側過臉看著她，她正好也側著臉看向自己。
　　「……郭先生，請您回去吧。」
　　他瞅著她，默了一晌，聽到她出聲輕喚，笑聲嘆了口氣。
　　「在這之前，能聽我說些話嗎？」見星彩沒有表示拒絕，郭嘉才接著再道：「……吶，我覺得……我們有點像呢。」
　　眼中映著星彩略顯訝異的臉顏，他輕輕哂了聲。

　　「我啊，從小身體就不太好，那時的我還天真的認為，這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因為痛苦的人是我自己。然而，在成長的過程中，我逐漸意識到，並不是只有我必須承擔這樣的痛苦。待在我身邊的人們，無論是什麼樣的關係、對我抱持什麼樣的情感，身體上的病痛，以及隨之帶來、那無法預知的生命長短，定會成為他們負荷。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我的潛意識裡已經自我設限，讓自己別去輕易愛上一個人，就因為我有著這樣子的身體，我能給予對方一切的幸福，肯定無法彌補我帶給對方的心理負擔。
　　我愛著一個人，就會想著一定要給予對方我的全部，但我所擁有的短暫生命，令我無法給予我所愛的人相對的承諾。
　　因此，與其將我的承諾給予特定的某一個人，倒不如把這份承諾拆成許多份，讓獲得承諾的那些人能夠幸福快樂，我也可以減輕一些愛人的壓力，雖然我明白那些承諾到最後都只是虛妄。
　　或許，我這樣的想法極為不負責任，以殘缺的身軀做藉口，說出滿口虛妄的承諾愛語，但直到現在我仍認為，這是在我有限的生命裡，能讓我好好愛著每一個人、且避免傷害到任一個人的最佳方式。」
　　話至此，見著星彩專注聆聽的模樣，郭嘉只感跳得微快的心，湧出更多的酸澀。

　　「最近幾年，我開始接觸到和張小姐妳一樣的人，每一次的接觸，我的身體狀況就會好轉，而我發現這樣的情況似乎是少數的例外。
　　如此一來，妳或許會更加確信我之所以這麼想與妳親近，就是為了利用妳特殊的身分吧？呵，沒有關係，因為最初與妳相識的我，也是這樣想。而妳對我透露出來的欲望，我也自以為是地歸因於妳的本能，更何況，像我這樣的男性，血或許較不美味，但憑著這副俊逸的皮相，又怎麼可能不被這樣的妳盯上呢？
　　對我而言，利益與目的，遠勝過於自身的情欲，我認為妳也是。幾番試探般的相處，我感受到彼此原先的目的似乎開始改變，至少我自己便是如此。我承認最初吸引我、引起我興趣的是妳能為我帶來的益處，再來是妳身分的獨特性，當然，外表也占了一項主因。
　　覺得我很膚淺，對吧？可是我卻……不得不如此膚淺啊。甚至有好幾次，我都自暴自棄地想任由著妳去，就算我真的對妳萌生了情感，在那條界線前、在妳面前，這樣的情感……又算得了什麼呢？就成為彼此的獵物吧！就像妳所說的，沒有情感那又何妨？可是，有好幾次，妳卻又讓我感受到……妳對我的猶豫與掙扎，既然妳是如此看待我，那麼我又怎麼能……」
　　心頭湧上的酸澀梗住了喉頭，使郭嘉不得不頓住了語句，他望著星彩，而星彩仍專注地凝著他，對於他剛才說的那些關於她的妄自揣測，沒有半句反駁。

　　「我在不知不覺間，為了妳，開始嘗試越過我為情感所劃下的界線。那一晚，透過妳，讓我終於肯正視自己動了從來都不曾有過的念頭，我想，我是真的……真的在……喜歡妳。
　　我喜歡妳，星彩。
　　心中能感到快樂的情況有很多種，雖然和妳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每一次我真的都很快樂；而心中能感到疼痛的情況也有很多種，但過去我從來沒有在想念一個人……想念妳的時候，感到心痛。
　　所以……
　　無論之前的妳，因為什麼樣的人而受到傷害，請妳別因此就將所有的人都拒於門外。
　　如果，妳有什麼難言之隱，別自己一個人去承擔，告訴我，好嗎？別再用我無法理解的方法來傷害我……和傷害妳自己。」

　　情難自禁地執起聽完他說話的她的手，掌心傳來的溫度，同她注視著自己的那道視線，熨燙了他鼓噪不已的心。
　　他靠向她，垂顏深切地凝望，握著手的力道再增了一分。

　　「我……我想給我們一個機會，而妳，願意給我們機會嗎？」

　　話語結束，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卻沒有任何一人，先去挪開凝望彼此的目光。
　　並不期望她能立刻給予回覆，甚至在此之後都不會有任何的回覆，但郭嘉認為這樣就足夠了，至少，星彩她，願意給他將心中想法傳遞出去的機會。
　　他以笑輕柔帶過這場沉默，鬆開了握住她的手，道：「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有點渴了呢，我去買飲料吧。」
　　他見她點頭，於是轉身離開。

　　郭嘉並沒有預料到自己在出院後第一次見到星彩，就對她說出方才那一番話來。
　　或許多少有受到文若當時說的話影響，以及擔心往後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星彩吧。他從來都不會因為情感的事情而講出這麼多的話，該說的、不該說的、有理無理，全都對她說了，就只為了讓她能夠理解自己的想法。
　　讓她……能夠明瞭部分真正的自己。

　　郭嘉手上端著兩杯咖啡，一心想著星彩應該不會還在原地等候，然而遙遙就見她依舊站在婚紗店前，垂著頭看著地上，模樣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他緩緩走近她，像是擔心打擾她的思緒──雖然她不見得是在思考兩人之間的事──因而不自覺地放慢腳步。
　　查覺到有人接近，星彩抬起臉，亮黑色的眸子對上了郭嘉。
　　「我買了咖啡喔。」
　　她伸手接過，低聲說了：「謝謝。」
　　兩個人沉默地喝著手中的熱咖啡，望著前方來往的行人，任憑時光悄然流逝。
　　直到太陽西傾，星彩說要等的人始終沒有出現，這時郭嘉口袋的手機傳來陣陣鈴響，彼此互望了一眼，他拿出手機，來電顯示者是荀文若。
　　「不好意思，看樣子，還是無法……陪妳到最後了呢。」
　　星彩緩緩搖了搖頭。郭嘉仔仔細細地將此刻星彩的面容望入眼裡、刻進心裡，隨即再道：「謝謝妳，今天願意聽我說這麼多話，那麼，我得先離開了。」
　　郭嘉才剛往前踏出一步，便聽聞身後的她開口喚住他。

　　「奉孝。」
　　他停下腳步，隔了幾秒，才回頭望向她。
　　「……對不起。」
　　「為什麼，要對我說對不起呢？」
　　說出疑問的同時，他懼怕的是這句對不起是對於他最後那項提議的拒絕，不過聽到她接下來說的話，讓他再度鬆了口氣。
　　「我……也不知道。可是，一見到你要離開，便下意識地喊出你的名。接著……心中浮現出的，就是……對不起。」
　　她的手與她的句尾一樣輕微顫抖，他見了，便探出手緊緊扣握住她。
　　「星彩。」
　　星彩抬頭看向郭嘉，臉上有著一層明顯的緋紅。他耐住欲伸手觸碰她的面頰，漾起了笑柔聲道：「我接受妳的道歉哦。」
　　鬆開握著的手，他向後退開一步。「那麼，我先離開了。」
　　「那個，我……」在他轉身之際，星彩再一次叫住他的腳步。
　　「嗯？」
　　「我、我會再……撥電話……給你……可以嗎？」
　　她瞅著自己的神色有著緊張及赧怯，郭嘉全都看在眼裡，而此時的他，心情竟也與她同步，只是比她隱藏的更好。
　　「……當然可以啊。那，就這麼說定了。」

＊

　　晚間七點，穿著休閒襯衫的郭嘉慵懶地躺在牛皮沙發椅上，側臉望向一旁一大面的落地玻璃窗，從這個角度望去，夜晚的城市光景盡收眼底。
　　他輕啜一口高腳杯中透明色的酒，剛入口時就像水一般沒什麼味道，但隔了幾秒，強烈的酒味才從舌尖蔓延開來，刺激著他的腦神經。
　　室內流淌著輕柔的古典樂曲，除此之外，還有自裡間浴室傳來的嘩嘩水聲。
　　他嘴裡輕聲哼著曲調，將酒杯擱到一旁的圓桌上，單手解開襯衫上的第一顆鈕扣。
　　此時的郭嘉正等待著今晚進行交易的客人，因為對方已經是多年的熟客，也發展出不全然只有利益上的關係，說得明白一點，大概就類似性伴侶的關係。
口中不由得溢出一聲輕嘆，他整了個姿勢，望著上方挑高的天花板。

　　出院後已經過了近半個月的時間，他似乎和她錯過了幾次聯繫的機會。
　　這幾天，手機的通聯紀錄多了好幾筆陌生的電話，他確信這其中肯定有星彩的來電，卻因為有所顧忌而沒有選擇回撥。
　　至於有何顧忌嘛……一時他也說不上來，但肯定是他自身的原因大於對方。
　　另一方面，關於與她相關的任務，最終老闆明確地指示仍由他全權處理。身處在對方的辦公室內，當聽到老闆下達這項指令，他沒有再多問什麼，而他也沒有再多說什麼，雙方僅是會心一笑。
　　郭嘉想起當天的情景，嘴角不禁流露出些許笑意。

　　他再飲了一口酒，聽到裡頭的淋浴聲已經停止，便從沙發上坐起身，打算將手機關機，突然，螢幕亮起，顯示出一支陌生的號碼。他怔愣片刻，心想「該不會就這麼巧吧」，而接通了電話。
　　從聽筒傳來的嗓音讓他的心幾乎凍結，再加上酒精肆虐，使他感到些許的暈眩。
　　他扶著額頭低喘了一聲，對方似是聽到聲響，小心翼翼地問道：「不好意思，請問你現在……是不是不方便接電話？」
　　他正思考著該如何妥當回話，卻見到他的客人從裡間緩步而出。她身上只裹著一條單薄的浴巾，更顯得她的身形凹凸有致，沾著水氣的酒紅色的長捲髮垂散在雪色的肩頸上，隨著她的行走晃蕩，散發出極為誘人的危險芬芳。
　　郭嘉與她對上眼，見到他神色不安，她的臉上倏起戲謔之情，使得他一顆心頓時提到嗓子眼上。
　　「奉孝，你這是和誰通電話啊？啊……又是哪一只傻野貓呀？」客人帶著滿身的香氣，打開修長的美腿坐到郭嘉的身上。
　　她這句語帶調侃的話，星彩應該有聽到，因為他查覺到了話筒另一端的沉默。
　　郭嘉瞅著她，心想不如就順著客人的話，於是輕聲答道：「是我的真命天女。」
　　客人見著他難得正經的溫柔臉色，先是愣了一愣，隨後收起笑意，瞭然地點頭道：「這樣啊，是我唐突了，真是抱歉。」

　　郭嘉告訴星彩晚點再回撥這支電話，星彩也答應了。
　　收妥手機，仰臉看向雙臂圈著自己頸脖的美麗女性，郭嘉無奈地苦笑道：「真是非常抱歉，沒有事先對妳提起這件事。那麼，可別讓妳久等……」
　　她搖首，丹紅的指尖輕點他的鼻尖，止住了他欲伸出手來的擁抱。
　　「你知道嗎？奉孝，這麼多年了，我還真的很少見到你這麼焦躁的模樣啊。」
　　他望著她，無言以對的笑容有些勉強。
　　「我要的是心無旁鶩的你為我服務，此時的你恐怕是沒辦法滿足我了呢。嘛，今晚就先這樣子，好好地和你的真命天女聊聊吧。」
　　郭嘉沒有反駁，任憑她為自己扣上襯衫的鈕扣後自他身上離開。她彎腰拾起掉落在地的浴巾重新披上，回頭朝他嫣然一笑。
　　「喔對了，記得死會前務必通知我一聲，我一定要好好地將你折磨一番啊！」
　　郭嘉終於忍俊不住地笑出聲來，他傾身上前，輕輕拉住對方的手，一吻落在她微冷的手背上。
　　「謝謝妳。」

 待續_

上個禮拜因為出差沒有更新，所以這禮拜多寫了一些，是說下禮拜的假日也都要工作，可能也要停更一次，真是對不起orz
好啦，這次是郭嘉坦承以對的一回，寫的時候認真回想了一下我還真的喜歡寫所謂的坦誠以對啊（？）但字數要像郭嘉這次這麼多的好像也說不上來有哪些人，想著星彩在妖星裡對鍾會說的那些話好像也沒這麼多……大概吧？算啦！鍾會什麼的一點都不重要！（鍾：喂！）不過我後來再看貌似郭嘉的字數仍稱不上多?突然想起來妖星的姜維告白好像是最多的(咦

後半段的部分，寫到自創的熟女姐姐突然覺得還蠻有愛的XD綜觀我一路寫來的男性角色，很少可以像郭嘉這樣到處拈花惹草而不會讓我雷的，雖然說鍾會和郭嘉一樣沒什麼節操，但男女之事果然還是郭嘉做起來順暢許多啊（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