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日　双　一

直到阿里的身影消失在人群裡，茉莉才回過神，下意識地在腦海中喚著賈方，但她隨即想到關於匕首的事，不免擔心他會做何反應。

然而她遲遲沒有等到他的聲音。她困惑地挑起柳眉，視線往四周繞了一圈。在她目光所及之處，那只水色孔雀依舊噴灑出美麗的綠光水花，賓客們成對在走道上來去，就是沒看到賈方的人影。

她快步繞過噴泉，望著一旁的灌木花圃，並在心裡急道。『你在哪裡？賈方。』

他依舊沒有回應。

『為什麼不說話？』

『你到底跑到哪裡去！』

她還是找不到、感受不到賈方的存在，即使他的燈還在她的身上。茉莉忽然間意識到，若打從一開始她來到庭園見阿里時賈方完全不在此處，那麼手無寸鐵的自己等於是完全曝露在危險中。

不是說要保護我……賈方你這個……這個騙子！

憤恨與焦躁在茉莉胸臆中湧動，她卻又在此時萌生出一個更糟糕的念頭。因此當她急走在宮殿的長廊上，親眼目睹心中那幅臆測中的景象時，她感受到更加劇烈而且近乎要失控的情緒，令她渾身爬滿顫慄。

賈方被蔓蘿伸出的雙手與逼近的身軀壓制在幽暗的牆角，那兩頭狼分別在他們的左右。

茉莉原本欲衝上前去質問他們、分開他們，卻在踏出第一步後心理頭忽然萌生出退縮之意。由於面具的關係，她無法看清兩人的面部表情，但她能看清他們的肢體動作──蔓蘿朝賈方仍戴著面具的臉伸出手，指尖按上他的唇間……

茉莉壓抑住體內的尖叫與怒吼，以及想揮刀將兩人砍成碎片的衝動，轉頭快速地奔回母親的寢宮。

「主人！妳回來了！好玩嗎？歡迎回來！」

「走開！」茉莉取下面具朝著往她飛來的艾格用力扔去，艾格驚險閃過，牠降落在遠遠的書架上，歪著頭疑惑地叫了幾聲。「主人生氣了！誰惹到主人！是誰！」

茉莉失去氣力跌坐到扶手椅上，她扯下頸上沉重的紅寶石項鍊後，隨手抓起一個靠枕將臉深深埋入裡頭。

她頭暈目眩、噁心想吐。感覺身體的溫度不斷流失，她感到手腳冰冷，臉色也愈發蒼白。

她不想再想任何事情，彷彿只要開始思考，那個畫面就會浮出腦海。

你給我回來！不要再待在那女人身邊！我不准她碰你……快回來！我才是你的主人！我是你的……

等等……腦中這些話，似曾相似。茉莉抬起發怔的臉，雙眼瞪得圓大。為什麼、為什麼她會……？

但這次的情況不同，她可以直接下達命令。賈方不像阿拉丁，精靈必須得聽從主人的命令。所以只要她願意，一聲令下他絕對會回到她的身邊。

可是……就算真叫他回來那又如何？她現在才不想見到他！

當茉莉的腦海中仍是一片渾沌，眼前突然紅光一閃，一臉凝重的賈方便出現在她的面前。她的心隨他的出現重重一跳，卻是迅速別過臉瞪向別處。而賈方並沒有馬上開口說話，只是沉默地注視著她毫無血色的側臉。

半晌，賈方才低聲道：「妳剛才有看到我，為什麼不過來？」

她沒有看他。「我過去做什麼？阻止你們互相調情？」說完這話茉莉立刻感到後悔，但也來不及收回。她咬緊嘴唇，更加用力地瞪視眼前的擺設。

「我是被那兩頭狼困住。」

「你是精靈，也是名巫師，區區兩頭野獸怎麼可能將你困住？」

「我對那種東西沒輒。還記得妳的樂雅嗎？」

「我不想聽你的藉口。」

賈方繞至她的視線前方，她便迅即將目光轉開。黯淡的黑眸瞅著她，他沉著嗓子道：「……我很抱歉，沒有提前告知妳就讓妳見到這麼不愉快的畫面。但是，相信妳也發覺到那女人對我的興趣。如果妳允許的話，我能夠為了妳的願望去接近她，或許事情的進展會更加順利。」

茉莉不吭聲。

「妳願意嗎？主人？」

賈方這聲「主人」喚得異常生疏。茉莉終於隱忍不住，將發燙的目光落往他的臉上。

「……你自己願意嗎？」

他很明顯愣了那麼一瞬。

「我說了，為了妳的願望，我……」「我要聽你自己的想法！」

他繃緊嘴唇，靜靜地瞅著她，接著他緩緩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度睜開眼睛時，從他口中慢慢吐出：「……我不願意。」

「為什麼？」

賈方沉吟片刻，似乎有些猶疑，但最後仍說出口：「……因為我恨她入骨。」

她想再接續問出下一個「為什麼」，話語卻因為突然湧現的酸澀而如鯁在喉。恨也是種強烈的感情，而她卻不敢問他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她的內心五味雜陳，難受的窒悶感再度朝她的身體襲捲而來。

「妳為什麼就不能直接說，妳不高興我和她有所接觸。為什麼就不能直接告訴我，妳就是在忌妒？」

她的臉一僵，再度挪開與他對視的目光。「因為這不是事實……」

「我聽不清楚。」

「這全不是事實！」

「那麼為什麼妳的臉色會如此難看？語氣激憤，看著我時，卻又好似難過到快哭的樣子？」

賈方的質問帶著過分溫柔的語調，再加上他專注地凝視，使得茉莉差一點就放軟了態度。

她避開他探過來的手，悶著嗓道：「今晚發生太多糟糕的事情。」賈方、蔓蘿，還有……阿里。

彷彿讀到她心中的想法，他開口便提到阿里。「那個阿里，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只是一個同名的人。如果你有跟我在庭園裡，就不必再來問我這句話。不過要是剛才我遭遇到危險，你現在也不會在這裡和我說話，或許還可能因為失去主人而直接回到你的燈裡。」

賈方忽略她話中的冷嘲熱諷，不過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

「妳說他要還妳物品，到底是什麼貴重的物品，妳非得親自去取回？」

茉莉本來不想回答，但見他神情冷冽，還是把答案說出口。「是一把匕首。」

「匕首呢？」

「他要我指導他關於阿格拉巴的所有事助於他的接管，才願意把匕首還給我。」

「不行，絕對不能答應。怎麼能讓那種來路不明的人隨便就掌握阿格拉巴的一切。」賈方冷哼。「妳想要武器防身是嗎？」在他問出口的同時，手裡已經握著一把蛇柄紅鞘的匕首。他拉起她的手，將紅匕首牢牢按入她的掌中。

茉莉面有難色地看著他連同那把匕首緊緊握著自己的大手。賈方見到她是這種反應，眉間登時一緊。

「看來那匕首對妳意義重大。」他鬆開手，語氣有些不耐。「妳等我。」語畢後他消失無蹤。

茉莉清楚賈方消失的目的。要是他見到阿里的真面目，要是他和阿里說上話，要是他……在她尚未揣測出所有的可能性時，賈方已經再次回到房裡，而在他的手裡──不出她所料──握著的正是她那把白柄黑鞘的匕首。

茉莉忐忑不安地看著賈方，靜待他的下一步。他並沒有馬上將它歸還，而是仔仔細細端詳手中這把的匕首，接著他做出讓她此刻最畏懼的事──他緩緩地將匕首從鞘中抽出，刃身的亮光反射在他的臉上，使他微微瞇起眼睛。

很快的，他的臉色暗了下來，眼神也變得陰鷙──他已經看到刃上篆刻的名字了。

賈方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將匕首收入鞘中後收回懷裡。再以同樣緩慢的速度，淡淡地說道：「妳不會再需要它了。」

她能猜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但她不願妥協，那是她非常重要的物品，是她身上僅有的一項能與阿拉丁產生聯繫的重要物品。

「還給我……」她能察覺到自己眼中的濕潤，但她無法辨清自己是因為何種情緒而產生這個反應。「把它還給我，賈方。」

他神情複雜地凝視逐步逼近的她，而他的眸底同樣也滿溢著幽冷的水光。

「……妳吻我，我就把它還給妳。」他的語氣平淡得令人膽寒。「……如果它對妳而言依舊如此重要。」

然而茉莉的猶豫只在頃刻之間。

她走近他，扯住他的衣袖，踮起腳尖仰臉輕輕觸碰他的嘴唇。他的嘴唇相當的冰冷、僵硬，以及細微的顫抖。他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彷彿她此時吻的只是一具精緻的人偶、或者美麗的皮囊──只是這個東西卻有著悲傷與憤怒混雜的情緒。

這個吻完全不同與以往兩人的親吻，很快便結束了。

面無表情的賈方靜靜凝視前方某個虛幻的定點，片刻後，他再度取出匕首，將它推到茉莉眼前。但當茉莉要伸手接過時，他卻忽然鬆手，讓匕首掉落到兩人之間的地板上。

茉莉瞪向賈方，後者看著她的眼神卻使她感到畏怯。她惶然挪開目光，緊盯橫躺在地板上的匕首。

她必須將它拿起來，她不能屈服於他。茉莉這麼想著，身體自然而然開始動作。她謹慎而緩慢的蹲下身子，當她伸手準備拾起匕首，賈方卻是一腳重重踩在匕首上。

「賈方！」在她抬起頭並怒斥的瞬間，周圍的燈火頓時一暗，帶著黑色氣息的烈風迎面朝她呼嘯而來，她被這陣風颳倒在地，四肢被赤光化成的鎖鏈縛住地板上，她動彈不得，嘴也被紅鍊纏繞，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

就在下一刻，她聽到賈方發出一聲極為痛苦的哀鳴，那些束縛她的魔法瞬間消散。她踉蹌起身，急忙撲上前取回匕首。直到它重新回到自己手裡，她終於鬆了口氣，也才有餘力回頭去看賈方到底發生什麼事。

賈方原本高大的身軀如今瑟縮成一團並跪倒在地，他發抖的手用力按著不斷滲出鮮血的胸口，掛滿汗珠的顏面看來虛弱無比，低聲喘息的唇角滑出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痕。

茉莉急忙上前一步，下一步她卻感到遲疑。她望著他，想及他剛才的惡劣行徑，即便心底對他如此痛苦的模樣產生憂心與疼楚，卻再也無法令她再朝他上前一步。

賈方嘴裡粗著血腥的氣息，奮力地站起歪斜的身子。他始終沒有看向茉莉，緩慢地轉過身，拖著沉重而濕溽的步伐往書架旁的牆邊走去。血水持續沿著他的衣袍與掌間墜落到地，染紅了他腳下的磚花與地毯。

茉莉知道那裡有道通往隔壁護衛房的暗門，他應該是想透過那扇門走回房裡。

茉莉站在原地看著賈方消失在那扇門後，內心強烈的不安再度湧現。她視線往下，見著血跡斑斑的地板，想到他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心便是一陣絞痛。

「主人流了好多血。主人不去看看嗎？」

「他是精靈！他、他應該要能、可以……會要自行恢復。」

「他的魔法是不是消失了？主人，會不會失血過多？他會死嗎？主人會死嗎？」

艾格尖銳的話話讓她頭疼欲裂。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走到那扇暗門前。

她再度陷入兩難。他的模樣確實令她難受。可是他為什麼要逼她從中做出選擇？毫無意義的爭奪，甚至為此粗暴地對待她。他憑什麼？這是他咎由自取，烙印會懲罰他，這是他應當受的罪。

更何況他是神燈精靈，不可能會死。他不會有事，他能靠自己恢復。他還得替她完成她的願望。

所以他絕對不會死。

而她不需要到他面前作賤自己。

茉莉緊緊抱著懷中兩把同樣冰冷的匕首，決心將那扇門拋在腦後。她回過身，踩過滿地屬於他的鮮血，以及她沒有意識到從她臉上滑落的淚。

待續＿

突然暴衝所以一次更新兩回，希望大家看得開心。是說雙方對彼此的佔有欲都很強烈啊……只是一個有自覺另一個還在抗拒ˊｗˋ

這文就這麼來到３０回了呢，但離結局之路似乎還很漫長，我會繼續努力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