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日　双　一

　　鍾會被一陣陣劇烈的晃蕩震動擾醒。那樣搖晃的感覺不僅使他感到暈眩噁心，還會扯動到他腹部的傷，讓他感到相當不舒服。
　　
　　腹部那道傷口傳來的痛，讓思緒一片沉亂的鍾會想起這道傷口所牽扯出來的記憶，腦海中那畫面才正要清晰，他卻刻意用傷口的痛強行斷開了思緒。
　　
　　與其遭受精神上的折磨，還不如承受肉體上的痛楚。
　　至少現在的他是這樣想的。
　　
　　但那道傷口的痛終究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程度，即便鍾會能忍，仍讓他痛到暈過去好幾次。直到一次再度被晃醒，腹部的傷似乎沒那樣疼，終於讓他能保持意識清醒。
　　蹙著眉頭的鍾會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先嘗試著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異常沉重。他試了幾次，還是只能看到眼皮下的一片黑暗。
　　
　　無能為力的鍾會煩躁地悶哼一聲，遂放棄睜眼。此時他逐漸聽清四周圍的聲響，身下傳來的是噠噠的馬蹄聲，偶爾會有馬匹的嘶鳴聲與其踩踏過幾個水窪的濺水聲。風吹過林葉發出沙唰聲響，偶有幾隻夜鳥鳴叫聲穿插。而林木的清氛及泥壤的潮濕氣味隨著冷風撲來，使他下意識打了一個冷顫。
　　
　　鍾會聽聲音及氣味判斷，此時應該是在夜晚林間。之前醒來幾次感覺像走在官道上，並沒有這些自然的氣息。
　　意識到這些氣息，鍾會忽爾察覺到不屬於這些「自然」的氣息，那便是與他同乘一匹馬的這個人。
　　這個人，憑那與自己相仿卻亦不相仿的氣息便能得知……此人，是他的兄長鍾毓。
　　
　　似是感應到他內心所想，在馬匹上讓他依著的人，溫熱的胸口因發聲而震了一下。
　　「醒了？」
　　聽到鍾毓含笑說出這兩個字，鍾會將眉宇擰得更緊，沒有應答。
　　
　　鍾毓沒有再開口說話，不過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嘴裏開始哼起了那屬於他們家鄉、也屬於他們共同回憶的歌。
　　聽著他哼歌的鍾會心裏不明白，他不明白鍾毓的想法，亦如那些他認為應該要他死的人。
　　
　　他輕哼了聲，選擇不再去想，消極地任由自己昏睡過去。
　　然鍾會抓著鍾毓衣衫的手，卻在那麼一瞬間，稍稍收了那麼一點緊。
　　
　　＊
　　
　　當鍾會再度醒過來時，已無騎乘著馬匹所帶來的震晃感。
　　他似乎被人放置在一塊石塊旁，靠著的背首感受到堅硬冰冷。他的眼仍無法睜開，只嗅到空氣中似乎有焚燒的氣味，不久便聽著姜維那略顯疲憊的嗓音說著「沒問題了」後，有人將他攙扶了起來。
　　
　　鍾會感覺得出自己被帶入一個洞穴裏，歷經多次戰事的他嗅得出洞穴的氣息。洞穴乾燥溫暖，且帶有一絲燒灼的氣味，想來是方才姜維燃燒乾草以驅除裏頭猛獸害蟲所至。
　　
　　鍾會被攙扶著進入洞穴深處，其中一人先行離開後，將他安置妥當的人將他的披風披上他的身，隨後有些像在自言自語地說道：「姜維和星彩他們現在都出去找更多乾柴了……」他蹲在他的身側，替他掖過披風一角。
　　
　　鍾會知道留下的這個人是鍾毓，那剛才攙扶他的另外一個就是姜維了。
　　
　　「嗯，這裏應該聽得清外頭說話的聲音……」鍾毓的目光落上鍾會仍緊掩著雙眸的顏，呢喃道。「……待會，應該有機會與他們談話，小弟你就仔細聽罷，應該會聽到你想要知道的。」
　　鍾毓說完這些，就不再開口。他檢查過他的傷勢後，拿起乾淨的布沉默地替他揩去臉上的髒污。
　　
　　
　　半個時辰過去，鍾會聽到一對腳步聲進入洞穴內，而後是星彩說話的聲音，她將手中的乾柴交給鍾毓，鍾毓將其堆疊後點燃，讓空間增添溫暖。他囑咐鍾會幾聲，便朝外邊的洞穴走去。
　　
　　鍾會這時其實已能睜開眼，但仍保持著閉眼的狀態。
　　他抱持著臥姿，靜靜地聽著火簇燃燒的聲響，亦靜待外頭那一場他可能可以知道些甚麼的談話。
　　
　　他先聽到的說話嗓音是張星彩。
　　
　　「鍾毓大人，士……那個，他的情況如何？」
　　「還是那個樣子，挺糟的呢……」
　　「唔……」
　　「反正這些你們早就清楚了，何必再多問呢？」鍾毓笑著說出這些，卻是語帶機諷。「當初要是妳有想過，自己之後會如此擔心他就好了，這樣下手也不會那麼重罷？」
　　「……我……很抱歉。」
　　「與其跟我道歉，不如等士季清醒了再去說。不過，我想士季應該和我一樣，要的不是一句敷衍的道歉，而是事情的『真相』。」
　　鍾毓將「真相」二字加重了語氣，也就是暗指這是鍾會欲想知曉之事。
　　
　　「現在你們應該可以告訴我，為甚麼好好一個人，為甚麼在我去雒城與你們會合時，見到的會是那副模樣。」
　　「不說麼？呵，還是無話可說呢？當初我記得我說過，我會牽制住他的部曲以及他安排在成都外的主力軍，讓你們在城內聯合所有蜀軍發動反擊時，沒有機會前來援助他。但我與你們合作的前提，是你們不能動到士季一根汗毛。結果呢？」
　　
　　「結果就是我看到他在城外全身是血的倒在星彩妳的懷裏。」
　　
　　過了一會，才聽聞姜維低聲道：「事出突然，我也沒想到司馬昭居然……」
　　星彩接著姜維的話道：「司馬昭和王元姬當初與我談的條件……其中之一便是要活捉鍾會，因為他看重他這個人才，不願見他淪落至此。做為條件的交換，他們答應我不會親自出兵成都。然而，當司馬昭率領幾十萬大軍出現在成都城前，還下令說判賊格殺勿論，當下實在……」
　　「實在逼不得已，才動手刺殺士季？意思是，妳寧願自己動手殺了自己的情人，也不願讓他人動手，妳是這個意思麼？」鍾毓冷然道。
　　「唔……」
　　
　　「呵，恐怕刺殺他就是你們的本意罷，你們早有預謀，打從一開始就打算要除掉他。」
　　那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於是鍾毓續道：「誰不知道我大魏目前最有軍事領導才能的人，就是征西將軍鄧艾和鎮西將軍鍾會？鄧將軍已在先前因士季聽信姜維你的建言而被押解回洛陽，只要再解決掉鍾會，等於是解決心腹大患，北伐也就容易許多了，你說是麼？姜大將軍。」
　　
　　「你……」
　　星彩接下姜維的啞口無言，是尋常冷靜的嗓音，卻有些發顫：「……是本意不錯，但不是真正的想法。若真要他死，為何我們還要救他？被司馬軍襲擊時，大可以扔下鍾會不管歸城，讓他任由司馬昭處置。但那時的他受那樣重的傷……」
　　「他會受那樣的傷不正是你們造成的麼？」
　　「唔……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我們……不想讓我主起疑。所以不得不……」
　　
　　「哦？」鍾毓顯然有些意外。「你的主……指的是劉禪麼？」
　　
　　「一開始的確是因為那樣的原因，但是……」姜維欲言又止，似有甚麼難言之隱。「……總而言之，鍾會的命是留住了，就結果而言，不正是好……」
　　「哈，就結果而言？你所認為的這種結果，並不是士季他所想要的結果。」
　　「他想要的是甚麼樣的結果與我無關！我……要不是因為……因為……」
　　「是因為星彩罷。」鍾毓笑聲打斷姜維急促的話語。
　　「你……」
　　
　　「你的理由，要不是國家、蜀帝、家人……就是星彩。大將軍，你太好懂了。」
　　「唔……」
　　「但如果是為了星彩，大將軍你不是應該更要殺他麼？我想你並沒有下令要星彩手下留情罷。」
　　
　　姜維沒有回話。
　　
　　「……算了，你怎麼想我沒興趣知道。而且真正下手的人並不是你，而是星彩。妳呢，蜀后，妳的真正理由又是甚麼？」
　　「理由……就和伯約方才說的相同……既然你已經清楚，我也不再多說。」
　　「是麼？」
　　
　　
　　談話就此停頓，陷入了一陣短暫沉默。
　　
　　
　　「……我的目的和當初的司馬昭相同，只是希望士季回洛陽，好好地做一方官員也就夠了。司馬昭清楚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失去他實在可惜。至於我，則是因為他是我的親兄弟，加上家族中一些事……因此，我不能失去他。」他頓了一會，再道：「老實說，我根本不希望他踏上他口中所謂的榮耀之路，那樣太危險、也太過愚昧。」
　　
　　「一開始我的確是奉司馬昭的令前來成都勸他，不過……當清楚他的一些事，尤其是令我出乎意料的事……」
　　「他想要的結果，其實已經變了。他想和他最重視的人在一起，他自己也清楚，只因為他那樣的性子，所以不肯承認。」
　　
　　「沒有人能阻止他繼續他原本那個愚蠢的行為，我也是，我沒有阻止，因為我知道，只有讓他被傷害過，他才會知道該停止那樣的行為。」
　　
　　「感情……或許也是如此。正是因為星彩妳一直『傷害』他，他才會執拗地不肯去面對這段情感中的真實，因為他不想停止……對妳的情感。」
　　
　　
　　「我的話說完了，之後你們要怎麼想、怎麼做，那都是你們的自由，惟獨就是不能再傷害士季……」

　　「他其實很脆弱。」
　　
　　最後鍾毓這句話，讓原本在裏邊已經聽得赧然心躁的鍾會更加心煩意亂，他攫緊披在身上的披風，低聲咒罵幾個單詞：「……可惡……多嘴……礙事的傢伙……」
　　
　　鍾會還在猜測鍾毓要自己聽的會是甚麼話，他原本還以為……會是星彩對自己真正的情感、以及姜維這樣做的真正目的，結果這樣聽下來，反倒是讓他知道他兄長的心思更多，還有把他的心思全讓那兩個人知曉。
　　
　　他這樣做肯定是故意的，故意要讓他無法恨他。
　　
　　
　　這時外面再度傳來說話的嗓音，但該嗓音卻不是方才談話的那三個人之一。
　　「我、我把沈大人帶來了！」丘建說話還帶有著微喘的氣音，感覺得出回來的相當匆忙。
　　
　　不一會，丘建便領著沈安走了進來。
　　鍾會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臥躺，而一雙睜著眼隔著火光，漠然盯著洞口。
　　丘建與他目光對上後，面上難掩欣喜，而後又想起甚麼，臉色頓時一沉。
　　
　　他有些不安地走近鍾會，刻意隔了點距離。「……鍾大人……您……醒了？傷口要不要緊？還會疼麼？」丘建說話說得比平時還要小聲，還帶點細微的顫音。
　　冷著臉的鍾會並沒有搭理他，視線直接略過他望往隨後走上前的沈安。
　　
　　「讓我看看罷。」
　　「鍾大人……我扶您起來好麼？沈大人要給您處理傷口。」丘建小心翼翼地問。鍾會仍沒有回應，他遲疑了一會，仍是上前了一點，伸手輕輕扶上他的手臂。
　　
　　見鍾會沒有出言喝止、亦無做出厭惡他的掙離動作，面色鐵青的丘建偷偷鬆了口氣，和沈安一同將他扶正靠上石壁。
　　丘建將纏在鍾會腹部上染血的繃帶解開後，扶著他讓他再度躺下。之後丘建撈起他的披風退到一旁，瞅著沈安處理他的傷。
　　
　　一個時辰過去，沈安終於將鍾會的傷口處理並縫合完畢，他從囊袋裡取出新的繃帶，扔給坐在邊角的丘建。
　　「鍾大人的傷並沒甚麼大礙，傷口雖大，但都避過要害，只是他需要靜養一陣子。喏，小子，幫忙包紮一下罷，我還得去看星彩大人的傷。」

　　「好、好的！謝謝您。」抓著繃帶的丘建點了點頭，目送沈安離開後，再度走近已經自行坐起身、靠著石壁的鍾會。
　　
　　「鍾大人，我……我可以幫您包紮麼？」
　　側著臉的鍾會還是沒有理會他，半掩的眸子睇向前方，置在一旁的手指則撥弄著身下幾顆小碎石。
　　丘建咬緊下唇，仍和方才一樣先試探性地觸上他的身體，見他沒有吭聲，便默默地將繃帶纏繞上他的腹部傷口，仔仔細細地進行包紮。

　　包紮完畢後，丘建將披風罩上他的身子，接著退回角落，沉默地垂臉盯著自己的腳發呆。
　　過了一會，星彩便出現在洞口前。回過首的丘建與星彩望了一眼，星彩見他臉色不太好，欲要開口，卻被丘建一個眼神制止。

　　「……星彩大人，您是來看鍾大人的罷……唔……可以請您和他多說幾句話麼？」
　　星彩怔了一下，點了點頭。「姜維要我留在此，他請你一同到外頭尋找水和食物。」
　　當丘建走過星彩身側時，傳來了一個近乎悲鳴的呢喃。
　　
　　「他不會原諒我……」
　　
　　星彩回頭想確認，丘建卻已走了出去，和已經準備好的姜維一同步出洞外。
　　
　　
　　如今這裏，只剩下鍾會和星彩。
　　
　　星彩在最外側站了許久，才踏著極輕的步伐走近仍然依著石壁、半掩著瞳眸的鍾會身側。
　　「……你……好點了麼？」
　　
　　鍾會撥開一顆小石子，滾到了星彩腳邊。星彩瞅了那顆小石子半晌，蹲下身，將它拾入手掌心。
　　眼角餘光瞥見她的動作，鍾會緩緩側過臉來望，正巧與她的目光對上。
　　
　　在火光的照耀下，她的眸子如同夜空閃爍的璀璨星子。
　　然後，他又看到了她耳下垂掛著僅存的一只耀星耳璫。
　　
　　她的光芒，無論何時，無論是耀眼或是晦暗，這樣一道屬於她的光，總是能……如此深深的吸引著他。
　　眸底映著她有些靠近的清秀臉容，鍾會莫名憶起鍾毓剛才說過的話，原本慘白的面色因而多了那麼點酡紅。
　　
　　「士季……我……」
　　聽到她居然喚自己的字，鍾會身體一僵，才想起她靠得自己有些近，倉促地別過臉，避開她的視線。
　　「士……」
　　「……妳……受傷了？」鍾會趕緊出聲打斷她的喚名，不曉得為何，他現在就是不想聽到星彩這樣如此親暱的喚著自己，也不想聽到她對自己說出任何解釋或歉語。
　　
　　「呃？」
　　
　　聽到星彩發出困惑的單音，鍾會忽爾覺得好像恢復了以往他們兩人相處的其中一種模式。他愣了一下，隨後有些微惱道：「我在問妳，妳是不是受傷啦！傷口在哪裏？」
　　
　　星彩「喔」了一聲，低聲答道：「傷口在背上……那時帶著你離開，不慎被城樓上的流箭所波及。」
　　聽到這話，鍾會回過頭，睇了星彩一眼，神色有些複雜。隨後他撐起身子，伸手摟過她的肩。
　　
　　「你……？」
　　「轉過去。」
　　
　　星彩望了他一眼，沉默地依言轉過身去坐定。
　　
　　鍾會先是抽開她繫在腰間的紫色腰帶，而後輕輕揭開她肩頭上的素衣。雪色的素衣沿著她的肌膚緩滑落地，露出一片染上血汙的皓白背首。
　　
　　鍾會凝視著她背上幾道被箭穿過的傷口已經縫合完畢，僅留下一道道宛若蜈蚣攀附的醜陋縫痕。
　　見她這些傷，他的心剎時揪緊。鍾會哼了一聲，卻是像要報復她般，微冷的指腹輕輕按壓上那些血紅色的傷口。
　　
　　「唔……」
　　聽星彩發出一陣短吟，再見她肩頭微微瑟縮的模樣，感到些許發暈的鍾會輕輕一哂，指尖更是恣意地在她背上的傷口來回刮搔觸撫。
　　
　　莫名地，鍾會突爾抓緊她的左肩，臉朝著她右側頸肩處湊了上去，張嘴便是一咬。
　　
　　空氣中頓爾瀰漫出新的一股腥血氣息，氣息卻是比方才還更加甜膩……更加誘人。
　　
　　「呃……！？士……」
　　
　　鍾會緊抓著掙扎中的星彩，咬著她肩上的力氣又增添一道，讓她痛得無法說話。乾澀的唇口下一排銀白色的牙深埋入她雪色帶粉的肌膚內，而後染上一絲絲滲出來的血。
　　他聽著星彩發出細碎的輕吟，是那樣令他心疼、卻又同時誘惑著他……誘惑著他向她索取更多他想要、他應當得到的。
　　
　　絲絲血水沿著唇齒玉膚的接合處緩滑而落，他鬆開印在她肩上的唇齒，轉而探出溫溼的舌，舔舐著她膚上那些尚未飲淨的鮮血。
　　
　　
　　鍾會終於鬆手放開了星彩，一雙失焦的眼望著星彩肩頭上那道惹眼的血色牙印，微喘著氣息的他恍惚笑了幾聲，像得到了甚麼滿足。
　　
　　鍾會抹過唇角的汙血，在他暈過去前，他瞅見轉身過來的星彩朝著他伸出雙手──雖然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她卻是將無力的他緊擁入懷。
　　
　　
　　
　　
　　
　　待續＿

　　呃噗我終於把35吐出來了（爆）
　　說好上禮拜妖星要結局的呢！這次我要喊，這禮拜我也結局不了了啦啊啊悲劇啊！！！（爆）

　　咳好啦，反正就是這樣啦！毓哥真要說起話來還真恐怖XDDDDD姜維和星彩都被他的話堵的啞口無言啊～是說毓哥你這種弟控沒問題嗎好像有點危險啊！！（刪除線）
　　我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毓哥要喜歡阿會這種弟弟......（被揍）

　　中間的丘建....啊－－可憐死了我可憐的小天使（艸）

　　末段，咬人的這幕其實是因為封面的阿會讓我想寫吸血鬼阿會的梗啊於是就讓他咬了一下（爆）
　　咳嗯......咬人好萌喔我一整個興奮起來了（不）

　　下回......劇透的話大概就是阿會的爆走吧（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