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會睨眼走在身側的鍾毓,沉吟了會,微惱低聲:「你對著我做甚麼?」
  「我不能和小弟敘一下舊麼?這幾天你忙我也忙,趁現在彼此都有空檔,聊一下無妨罷?」鍾毓說著,伸手按上他的肩頭。鍾會遂拍開鍾毓的手,不耐煩地瞟了他一眼。「你有很忙麼?」
  
  「你認為呢?」目光映著鍾會猶然不滿的表情,鍾毓挑了一下唇,隨後稍稍歛起臉容。「士季,在洛陽的宗親們都很擔心你,一來你被那樣的流言纏身,二來前些日子你帶兵回洛陽居然沒有回家,而是住在父親舊處。隔幾日後,又帶兵前往成都,你……」
  「你知道我在做甚麼不就好了?」鍾會蠻橫地斷開鍾毓的話,他撥了一下頭髮,盯看前方燃燒的寨火,眸光頓轉陰冷。「至於洛陽那些人……哼,都與我無關。別跟我說這些,你要再說,我就用飛劍刺穿你的嘴。」
  
  「好好好,我不說,雖然你才不會真的對我怎麼樣。」鍾毓苦笑道。
  「你說甚麼!」
  
  「呵,你還是像小時候那樣,聽到不順心的話就會發怒。」鍾毓不等惱慍的鍾會欲作辯白,續道:「那我說點別的罷。正如小弟你所言,我知道你要做的事,也清楚那對你而言相當重要。不過,人生中,還有其他重要的事罷?」
  「……你是來勸我的麼?」鍾會面色一暗,寒著嗓說道。
  鍾毓笑了聲:「我若是來勸你,我還會把你那些部曲帶來此助你麼?」
  
  說罷,鍾毓仰臉觀天。天空澄澈,繁星點點。「雖說我得司馬昭的信任更勝於你,對他也算忠誠,但在你之前,其他都只能擺到後頭。」
  鍾會嗤了一聲,「……你繼承父親爵位,居然會為了只有一半血緣關係的親人,替我養那些部曲不說,現在竟然自洛陽帶人來助我。就不怕到時司馬昭撤下你的官爵?你是呆子麼?」
  
  「你做了這些事,若是……嗯……」鍾毓清楚鍾會不喜歡聽到「失敗」這個字眼,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於是換了另個詞。「若你不慎失利,你應該清楚,同樣也姓鍾的我,下場也是相同的罷?」
  「……所以呢?」
  「還會有甚麼所以?既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也只能助你了罷?唉,誰叫我是你大哥,還跟你長得那麼像。」
  「你、你以為我願意麼?你若是那麼不甘願,就給我回去洛陽!」
  
  「呵……」見他氣急敗壞的模樣,鍾毓苦笑地拍上他的肩頭。「對了,我這幾天在你寨中處理部曲編制及任務時,聽到了一些事。」
  鍾會挑起眉宇,面色有些凝重。「甚麼?」
  鍾毓瞅著他,眼神有些曖昧。「嗯,真是沒想到……我還以為小弟你對這種事情沒興趣。」
  瞬間意會到他所謂何事,鍾會急急別過臉顏。鍾毓見他臉側微紅,笑得更加開懷。
  
  「……我當然沒有興趣,但這種事情由不得我!」
  「是喔,那還真是由不得你。」鍾毓語帶嘲諷,笑地哼了聲。
  
  兩人不知不覺間已走到鍾會此行的目的處,此處軍帳尚未開始拆卸,寨中士兵看來也較閑散,蠻常見三兩個走在一起說笑談天。
  鍾會一眼就見站在星彩帳前的丘建與星彩兩人,他們正在說著話,表情似乎有點凝重。
  鍾會微蹙著眉,盯著他們站在一起談話的畫面。最近他若是見丘建與星彩談話,不曉得為何心中總會升起一股異樣之感,並非男女妒忌那類……而是,有種莫名的不安。
  
  他不清楚那樣的不安為何而生,也未將這種情緒告訴他們之中的任一人。
  思及此,鍾會眉頭更是深鎖,他微咬下唇,駐足不再向前。
  
  鍾毓隨他停下腳步,目光同他放望過去。見著和丘建站在一起的黑髮黑衣女子,面容白淨清秀,在想鍾會望看的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便瞬間了然。
  「哦,就是她了罷?原來小弟你喜歡這種類型的……」
  「……你有意見麼?」鍾會睇著那兩個人,想著心中那股不安。聽鍾毓出聲調侃,便是惱聲應道。
  「沒有,我覺得很好啊,小弟天縱英才,身旁自當是要有個后妃作伴,可不是麼?」
  「你……」鍾會轉過臉來,有些詫異地瞪著鍾毓。鍾毓回了他一眼,露出些許狡詐的笑。「呵,你當真我甚麼都不知道麼?」
  鍾會不置可否,收回與鍾毓對視的目光,沉著臉快步走上前去。
  
  站在帳首的丘建一見是鍾會,立刻停止說話,側過身來拱手低喚。而星彩僅是眨了下眼睫,沒有多做言語。鍾會微瞇著眼,正要說話,卻被身後另個嗓音硬生打斷。
  
  「鍾稚叔,見過蜀后。」鍾毓拱手,朗了一聲笑。「見過,張星彩。」
  這畫面似曾相識,只是場景不再是那夜的蜀宮,出現在星彩面前的那人不是鍾會,所說的話中之意,也無那時的劫后惡意。
  鍾會和星彩兩人極有默契地互望一眼,但目光才剛觸上,星彩便先轉離了目光。她謹慎地盯看鍾會身側這個人,抿緊唇無話。
  
  鍾會見這種情況也不是辦法,鍾毓好像也不打算多說甚麼,只能蹙著眉,說道:「……這個人是我兄長。」
  「……我看得出來。」星彩語畢,竟是微微一笑。鍾會被她這一笑笑得莫名,微慍起臉色正要開口,卻被鍾毓的一聲輕笑打斷。
  「你們真有趣,我很少見士季會有這種表情。」
  「嗯……?」星彩微微眨著眼,有些呆怔地瞅看鍾毓。鍾會見她用這種毫無防備的表情看著鍾毓,又想到這個長得和他很像的兄長,從以前就比自己還要有人緣,心中更是不悅。
  
  鍾會擰緊眉頭,鬆開緊抿的唇口低聲:「丘建。」
  始終站在側邊的丘建聞此,趕緊回神過來。「呃……我在。」
  「我有事要和張星彩說,你跟那邊那個人回去,看還有甚麼事情需要處理!」
  
  一臉怔忡地丘建尚未應答,鍾毓便回過頭,先是咕噥了一聲「甚麼那邊那個人啊」接著又笑道:「呵,的確還有很多事要處理。那丘建,我們走罷。」
  說完,鍾毓也沒有多在星彩身上多做留連,轉身往來時的地方踱離。丘建向鍾會點頭示意後,匆匆地朝鍾毓身後走去。
  
  「真是莫名奇妙,到底是跟我過來做甚麼。」鍾會覷著那兩人離去的身影,咬牙怒道。星彩輕輕一哂,見鍾會回頭來瞪,並沒有多做理會,只道:「你兄長怎麼會來此?」
  鍾會瞅著她,哼聲:「那重要麼?」
  星彩迎著他的視線,眸眼中仍含笑,而後緩然垂下眼睫。
  鍾會躁然別臉,卻是牽過星彩的手,引著她到帳後處席地而坐。
  兩人至此沒有說話,仰著臉,一同觀星。
  
  不曉得過了多久,整個寨中再無人聲,僅有夜風吹經空盪營寨中的呼嘯聲響,及寨火焚燃的劈啪聲。
  鍾會將目光往天上星夜收回,他垂下首,伸手按了按略顯困乏的眼角,眼角餘光則瞥了眼身側的星彩。她依舊仰著臉,專注地看著天上的星星,但表情看來,似是在思考些甚麼。
  鍾會想起方才與鍾毓說的那些,讓瞅看她側顏的他,不禁有些怔然。
  
  他探手,輕輕按住她的肩頭,在她側首來望時,垂頭吻上她不曉得在想些甚麼的眼。
  唇移開,鍾會見星彩眨動的長睫底下,那一雙燦亮的眸底有著困惑,也僅有困惑而已。不曉得為何,他心頭頓是傳來一陣刺痛。
  
  「張星彩,」鍾會沉啞著嗓,低聲一喚。「……那件事,妳考慮的如何?」
  彼時夜風撫來,將星彩幾綹烏黑鬢髮吹落,髮絲頓時遮蔽耀星耳璫的光。他微揚起眉,抬起放在她肩上的手,將她垂下的髮挑勾回她耳後,手移開時,指端輕輕碰了一下耀星。
  
  星彩輕輕瞅了他一眼,唇一抿,迴避了與他對視的目光,繼續放往天頂上那些異常明亮的群星。
  側著身的鍾會見她如此,單手支著側臉,手肘壓膝,而後鄙聲而笑:「哼,果然如此麼?也罷,反正本屬我預料之中……妳對他還是……」
  「你的預料是錯的。」沉冷的嗓音斷開他的話語,星彩說完,緩然垂下眼睫,闔上眼簾。
  「妳……」
  
  「姜維是你我心中的魔。」
  映照著火光的脣像是染上一抹妖異的朱紅,朱脣輕啟,星彩仍闔著眼,將這句話自微敞的唇間輕輕滑出,嗓音聽來極為冷漠,卻又溫柔非常。
  
  「既然……已是曾經……也既然……我說過要待在你的身邊……即使到現在,還是無法認同你的作為……」話至此,覆蓋在星彩眼瞼上的長睫輕輕一顫,宛若瀕臨死亡的蝶,為僅存的一絲生命而奮力撲騰著蝶翅。
  「……但是……你我都已經走到這一步……」星彩那扇沉重的眼睫終於揚起,睫下的幽暗曈光,是他許久未見的……宛若那夜劫宮時所見的妖異星光。
  
  「若能為你除去心中的障礙,也是除去我心中的……念想。」她頓了會,句末多了點顫音,而後側臉望向面上沒有太多表情的鍾會。
  「我會去做。」
  
  鍾會靜靜凝視著她的漆黑如墨的眼,在那裏,他望不見自己的倒影。
  
  片刻,鍾會終於緩緩挑起唇角,卻是別開了目光。「……是麼?」
  「是麼?」星彩微蹙起細眉,喃喃重複道出這兩字。「……你不正是想要這樣的結果?」她沉吟幾許,瞅著鍾會的側臉。
  拄著臉的鍾會聽罷,垂下眼,低聲一哂。「這樣的結果……哼,等妳做到了,再說也不遲罷。」
  「……嗯。」
  「……姜維今日約我於明晚戌時至城中錦江會面。我想最快,子時我便能將他……將姜維的屍首,帶回來見你。」
  「他約妳……?」鍾會擰起眉,說話的聲音明顯大了起來,他盯著星彩欲做質問,轉念又想,反正她都「口頭上」答應要殺了姜維,至於她到底是怎麼與姜維互通消息,是透過當面還是書信,也不在那樣重要。
  
  「……不必了,帶回來只會晦氣。妳自己決定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罷。」鍾會擺了擺手,接著按著膝首正要起身,手臂卻是傳來一道拉力將他拉回。他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伸出雙手的星彩緊緊摟住腰間。
  
  「……妳、妳做甚麼!」星彩雙手環著他的腰,將臉緊緊依入他的胸膛。
  被星彩突然抱住的鍾會顯然有些不知所措,臉上泛起好幾塊不自然的紅暈。他正想說話掩飾自己的無措,卻聞胸口處傳來她一聲沉啞的嗓,低聲呢喃出一句:「再待一會……好麼?」
  「妳……」
  鍾會心頭一緊,隨後輕輕哼聲,將僵在半空中的手,輕輕摟上她瑟瑟發顫的肩頭。
  
  他抱著她,垂首輕聲:「……張星彩,是甚麼樣的理由,讓妳決定如此?」
  「……若想完全違抗天命,就得如此,不是麼……?」星彩並沒有因思考而有所停頓,立刻答道,彷彿早有預料他會有此一問,而預先想好了這問題的解答。
  鍾會在她耳旁輕輕哂笑,眸底映著她耳璫映著今夜星色的異光。他將環肩的手鬆開,改一手摟住她的腰,另手則抱住她的後勺。指尖穿過她的髮絲,絲絲如雨般冷涼。
  
  「我們……都是上天選中的人。」鍾會沉吟,側首親吻著她的髮絲。
  「……卻又是違抗天命的人麼?」星彩悶哼了聲,像是在逃避著甚麼,更加深埋首入他的肩窩裏。
  
  「真是諷刺……」
  
  *
  
  次日入夜後,鍾會正在帳內用膳。他坐在案前,手端著食盒,睇著盛在裡頭的食物,卻遲遲未有動作,顯然沒甚麼胃口。
  外頭守衛傳來一聲通報,接著是一身黑衣的丘建步入帳內。
  「鍾大人。」丘建快步至他案前,歛起面容,垂眸拱手道。
  鍾會沒有看他,隨手將食盒擱到一旁。帳內陷入一陣短暫的靜默,過了片刻,鍾會才開口低聲道:「所以,真有那回事?」
  「是。」
  「那麼,你就和她一同去罷。不過……」
  
  見他略略皺起眉,像是在思忖著甚麼。丘建清楚今夜之事重要非常,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許出錯。雖然他昨日深夜才接到這項任務,但憑他的經驗,要一日之內將此事安排妥當並不成問題。
  丘建趕忙再問:「鍾大人?有甚麼問題麼?」
  
  鍾會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只道:「你再帶你底下幾個人去,但人數不得超過五人。還有……鍾毓也會一起去。」
  「剛在外頭有遇到鍾毓大人,他有跟我提出此事。」丘建道。「若屬下不小心失手,還有鍾毓大人和您的部曲能夠接替。」
  
  鍾會暸意頷首。「我知道那女人不可能下得了手……她……」他欲言又止,哼了一聲再道:「倘若她真的『下手』,就表示她和姜維根本裡外同謀……雖然……」
  鍾會並未將此話說盡,轉了語鋒哂聲:「張星彩這次只是個配角,僅有居中牽線的價值。這回戲的主角,還是親自動手的你啊……」說罷,一雙陰鷙的眼睇往丘建。
  
  丘建見此,惶惴跪下身來。「我丘建原在胡烈將軍底下做事,左不過也只是個小支軍的隊長。之後幸得鍾大人您的賞識,提拔並重用我。是鍾大人給了我一個嶄新的生命,我因您而生,誓當為您效力,定要剷除一切阻礙您走上榮耀之路的障礙。」
  鍾會昂起首,傲然而笑。「……行了,說了這麼一長串廢話做甚麼,好好去完成你的事便好!」
  「是!」丘建重重地點了點頭,抬首來望時,望著鍾會的眼盈滿了堅定與忠誠。
  
  鍾會早已習慣他用那種眼神看待自己,只是不曉得為何,他總覺得此時丘建的眸光裏,似乎摻雜了一些渾濁的暗光。
  他尚未看清,丘建已經垂顏再度拱手,而後轉身快速離去。
  鍾會望著丘建離去的背影,在燭火照不清的面容之上,表情若有所思。
  
  *
  
  鍾會待在帳內,邊提筆作畫,邊思考下一步的行動,成或不成,他都分別想了至少三種之後的應對之策。
  彼時一陣冷風自帳外吹來,晃動了帳側的燭火。鍾會擱下毛筆,抬起臉來望。案上火燭如今燃得只剩短短一截,燒融的蠟油在銅檯上濃稠灘了一片,倒映著上頭的橘紅火光。
  
  時間,已入子時。
  
  鍾會有些怔然地瞅望滴滿蠟油的銅檯火燭,不久,帳外傳來聲聲有人走動的窸窣聲,引了他的注意。
  鍾會的指尖輕輕撫上上揚的冰冷唇角,他垂眸,睇看案上染有墨跡的宣紙。
  宣紙上繪著一株盛開中的桃樹,桃枝妖嬈,綻桃絢爛。然而這盛開艷桃的墨跡若是細細看來,花開如噴濺而出的鮮血,而桃枝所扭曲而成二個字,看來就好像是終將二字。
  
  
  
  
  
  待續_

  這回wwwww嗯嗯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樣(咦)

  前段,毓大哥一整個把阿會吃的死死的是怎麼回事XDDD可是又可以見到他對阿會莫名的寵溺(?)也難怪阿會會有這種機車的性格,完全就是被寵壞的模樣啊(爆笑)
  還有還有,阿會從小就很忌妒大哥人緣好,所以個性才會如此扭曲(被飛劍捅)

  中段,算是久違的鍾星互動嗎wwwww「姜維是你我心中的魔。」←我終於讓星彩說出這句啦XDDDDD姜維果然魔王啊呵哈哈!!

  末段,丘建這個可怕的忠犬是怎麼回事XDDDDDDDDDDDDDDDDDDDD是說由於我堅持妖星是阿會主,所以殺姜維那段我沒有寫出來,或許之後番外會寫到,大概(?)

  是說這禮拜我好像很發懶齁妖星沒更新幾回,而如今貌似要進入最後的階段了,嗯嗯嗯......我也很期待呢(爆)

  最後...呃,阿會,你請加油!(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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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俟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