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栽的桃樹如美人般慵懶斜依褐紅牆圍,桃枝似葇荑,經不起風擾,桃瓣伴隨香氛緩然墜地,於將軍府內院撲上一層粉香綿軟榻。
  遙聽遠方傳來稚子朗朗的讀經聲,讀的是詩經,內容是合景合情的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溫潤的男聲隨著風遞來的朗音徐徐讀了一遍,青年敞的唇勾勒出一抹瞭意的笑,他持槍站在桃樹下,仰臉,望看這友人贈來的桃樹,正盛開著滿叢火色的妖嬈。
  溫風撫過,桃雨陣陣,伴隨醉醺芬芳,於天旋舞,於空緩墜,最終,落滿一地繁華。
  怪不得張大人會如此鍾愛桃了,連他看著看著,都不禁癡迷了一陣。

  
  直到遠方朗讀聲暫歇,趙雲這才收回醉心。持槍的身姿往前一踏,定穩扎實馬步,眼神一轉成銳利,手臂一使勁,力道順延著身軀帶往掌中槍身。槍身一盪,槍首一旋,獵風聲起,將滿地的桃花捲至半空,一時之間,分不清究竟是桃樹花落,還是桃榻花起。
  趙雲隨著桃風武槍,槍路變幻莫測,陽剛中卻不失柔性。槍風不傷桃瓣,所有被掃過的片片桃花,仍完好地落回這片彷彿因它所生的溫軟大地。
  忽爾,他耳旁傳來非是槍舞、亦非桃舞的細微聲響,他心一凜,臉上卻面不改色。他持槍旋過身,迅地掃出一道半圓槍風。
  他記得今個兒一大早,阿續阿緣倆就手牽手出門到市集進行採買。新設的府裏也就只有他們倆,頂多再多幾個打理家居的下人。這個時間,下人們也都不在府內,那麼那些聲響,究竟是甚麼?
  趙雲思忖,軍府雖建於城外,卻也非建於荒郊野外、或是臨林臨水,總覺得此物非是野獸一類。
  既非野獸,那……便是人?
  這個時點,方逢主公敗陣界橋,難不成會是袁紹那頭的人……?
  趙雲心中頓時有譜,俊臉不見煩擾或是怒顏,反倒盛著春風洋溢著笑,笑中,卻隱隱醞釀殺機。
  柔風又起,桃花紛飛。趙雲眸眼一轉,柔軟的風轉瞬成了鋒利的劍,槍櫻於桃風中妖冶狂舞,刺目眩光的槍首在狂舞中,朝身後右方撲散著幾片桃瓣的花叢堆裏,猛地刺去。
  「……唔。」
  刺中了。趙雲第一個反應即是如此,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反應誠然有誤。
  他持著帶血的槍,走近花叢一看,映入眼內的,並非是甚麼賊兵或匪徒一類,而是一名少女。
  
  趙雲一驚,先是望見她露出的一截小腿上正躺著血流,白皙的膚襯著火紅的血,讓他頓時慌了心神。
  「妳、妳沒事罷?」
  他丟下槍,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前查探傷勢。躺在花叢內的少女聽到趙雲的問話,即刻坐起身,卻無回話。
  這回趙雲是真切地看清眼前被自己刺中的少女。
  那似是未曾招過幾次日曬,臉膚呈現宛若冰晶的雪白,搭上如抹上桃樣的腮畔而不顯病態。臉上鑲著一雙宛若燦星的眼,順著目光向下,那小巧堅挺的鼻樑,與如同鮮血、色調卻無鮮血惹眼的唇瓣。
  看到那方絳唇,趙雲這才想起少女受傷之事。他回過神,而這段時間內,他已扯下袖袍權作成繩,替她進行止血動作。
  「抱歉,我不知道……」他使力按住她的傷口,額首因緊張而落了幾滴汗。「我不知道會是……」
  認真說來,自從趙雲離鄉投奔公孫瓚麾下,平時就與武人漢子帶兵練武,已鮮少接觸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更罔論是拿槍刺對方。此事除了令他心慌意亂外,還有種強烈的罪惡感。
  「妳……還好麼?」趙雲仰臉,望著少女。
  然少女只是睜著眼,定定回望,那深邃的玄黑眼瞳,似是要望進趙雲眼底。
  但見鮮血已滲過袖繩,將青藍布疋染得赤紅妖嬈。趙雲暗道不妙,急得焦頭爛額,此時阿緣又不在,他根本不曉得該如何處理。
  最後實在沒辦法,趙雲硬著頭皮,面帶尷尬地問她:「抱歉,接下來的動作有點失禮,但我想幫妳處理傷口,不知可否……」
  趙雲的支吾字句還未結束,少女便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趙雲一方面鬆了口氣,怕她不願,另方面不曉得為何,對她這樣不拘禮的態度感到憂心。
  他又對她說了一次「失禮了」,雙手將她打橫抱起,接著轉往進入府內。
  少女順從地依著他的肩首,肩首處傳來陣陣清淡的香氣,直到進入室內後,趙雲才分辨出那是桃花的香氣。
  是方才染上院內的桃花之香?或者,是少女本身就帶有那樣的香氣?
  只是這桃氛中夾雜著刺鼻血腥味,令這節外生枝的念頭很快就被趙雲拋在腦後,現下最要緊的,是得快處理她的腿傷。他知道女孩子玉體貴重,是絲毫不能留下半點傷疤的。
  ……若是一個閃失,自己說不定要對她負責了。
  青年此時的想法很單純,自己做出對不起對方的事,自是要負責。
  只是他沒想過,多年後,就算他有這樣的想法,亦想去實行,卻只換來四字……
  ……無能為力。
  
  趙雲讓她坐在椅上,回頭取來包紮傷口的用品。他一膝跪在她前首,一邊轉開藥盒,一邊解開纏在少女傷口上的衣繩,再來替她清理傷口。
  看著小腿上的傷口血流如注,卻未聞少女喊疼,除了先前被刺中的那一聲短暫驚呼外,再無其他。
  他仰臉望著她,那張白皙的臉上如今已多了微薄的細汗,纖細的眉宇也微微蹙起。他知道,就算她從頭至尾都沒出聲,這表情想來也是疼的。
  「現在我要替妳上藥,可能會有些疼,能忍忍麼?」
  少女再度點頭,同樣沒有半點猶豫。
  「很好。」
  趙雲同她頷首,自盒內取了透明色的膏藥給少女抹上。他抬起她受傷的小腿,置在自己膝間。
  指尖的冰冷,觸上少女膚上的炙熱,反差的觸感,令趙雲內心頓時喀噔了一下。畢竟他是個年輕男子,雖說眼前的女性,看上去只是名甫成為少女的女子,但終究為異性。上藥途中,他的臉上也因這些因上藥而觸碰對方膚體的動作,緩緩浮出一層如桃花般明亮的粉色。
  「好了。」他上好藥,並換上乾淨的棉布後,小心地將她受傷的腿置下。
  他站起身,輕吁了口氣,此時他不經意地望見少女受傷的左小腿膝首處,有著一個形狀特殊的痣。
  他細細一瞧,是一星形痣。
  好特別……!他在內心奇道。
  察覺到少女的目光,趙雲這才慌忙收回視線。
  星啊……
  
  再度對上她的眼,趙雲收斂起方才的慌亂,轉換心情,瞅望她的眼神,柔中帶點激賞。
  「妳很勇敢。」他柔聲笑著,「都沒有見妳喊過一絲疼。」
  少女接收到這樣的目光和字句,原本面無表情且帶點苦疼的臉,竟是露出一抹淺淡的微笑。
  趙雲看到她竟是笑了,面頰不自覺地再泛起熱潮。
  他輕咳了幾聲,想著要如何化解這樣的尷尬……他應該是要報上姓名字號,接著解釋自己為何刺傷她,再來就是問她姓名、為何跑來此處?家人是誰?家住哪裡……
  愈是思考,趙雲腦中愈是一片混亂。然而坐在他眼前的少女卻與他相反,靜靜地坐在椅上,挺著張淡笑的臉瞅看他。
  「很抱歉誤傷了妳。」躊躇許久,趙雲決定還是據實以告,「我在院內練槍,聽到花叢內傳來聲響,以為是賊人入侵,未想是妳。」
  少女聽罷,再度點頭,眼神並無絲毫責備之意。
  趙雲心生感激,轉個語峰:「我是趙雲,字子龍,家鄉常山真定,目前於公孫瓚麾下。妳呢?叫甚麼名字?家在何方?好讓我送妳回家。」
  少女聞言,略略皺了眉頭,沒有回話。
  到這裏,趙雲知道,眼前的她無法開口說話,他有些無措地撓了撓頭,低聲呢喃:「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兩人間又再度陷入尷尬的沉默,正巧此時門首處傳來聲響,化解了這段沉默。
  趙雲回頭,見著阿續和阿緣兩人提著雜貨回來。他倆一看眼前景象,一者瞪大雙眼,一者羞得轉頭避開不敢再看。
  趙雲心知這兩個毛頭內心想著甚麼,洋裝起怒意:「別光杵在那胡思亂想。阿續,你現在回去城內,去問有沒有誰家少女走失。阿緣,妳到隔壁把柳大娘請來。」
  「啊……是、是!」一聽趙雲開口,兩人這才連忙應答,丟下滿地雜貨,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唉……」趙雲捂臉,臉上的表情卻是微笑的,同時,他身側傳來輕輕地笑聲,他愕然回首,只見少女望著那滿地的雜貨,笑了起來。
  他看著,也跟著笑了起來。
  趙雲這時才發現,少女臉上輪廓在他記憶中很是鮮明,整體氣質更有種有種似層相似之感,讓他很是熟悉。
  是甚麼呢……
  不曉得為何,他突爾想起,那在院中方盛開的夭夭桃花。
  
  *
  
  不一會,阿緣便將柳大娘請了過來。
  趙雲起身迎接她,將甫才發生的事解釋一遍,並希望她能幫忙照顧一下少女。
  只是他話才剛出口,少女竟是繞置他身後,拉著他一邊衣角,彷彿不願聽從他的意思,要把她交由柳大娘照顧。
  柳大娘見著此景,臉上笑意不俊。「看樣子,這女孩很中意將軍您啊!」
  「柳大娘別笑話我了。」趙雲臉上滿是尷尬,他轉身,想叫她的名,卻忘了她無法開口,名字,自也是不得而知。
  「這漂亮的女孩兒叫甚麼名字呀?」
  見柳大娘問,趙雲有些猶豫該如何回答,怕太過直白,會傷害少女的心。
  「她……」趙雲想了又想,便想起了她身上的桃花香味,以及膝首上那顆星形痣。
  「……姓桃,名星。」他答道,眼角餘光瞥眼少女,似是掙得她的同意。
  少女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卻很快恢復平靜,雙眼含笑回視,眸光滿是感激他的體諒。
  「桃星啊?」柳大娘覆唸著少女的名,「不錯,是個好名兒呢!那柳大娘便喚妳星兒罷?」
  躲在趙雲身後的桃星大眼瞅著柳大娘,怯生生地點頭,趙雲見狀,笑朗道:「星兒,柳大娘人很好的,她會替我好好照料妳,待找著妳的家人,再帶妳回去,如何?」
  一開始桃星的眼神是認同的,但趙雲的後半句,她就不怎麼認同了。
  見著她的反應,趙雲苦惱,相對的柳大娘卻樂得很。她走至趙雲身後,福態的臉堆滿溫柔的笑,大大的眸眼凝著桃星:「星兒,妳想跟將軍在一起?」
  桃星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柳大娘有些意外,又笑道:「哦?那麼是想和柳大娘回去養傷囉?」
  桃星搖了搖頭。
  
  「星兒。我身為男子,於禮,妳不可待在我身邊。」眼看事態僵持,趙雲盡量以婉轉的語氣開口勸道。
  但見桃星面無表情,卻是伸出手,指向側首的婢女阿緣。
  見著桃星此舉,原本低首垂眸的阿緣高聲驚呼。「哎呀,星姐姐,緣兒、緣兒是個女婢,自然得待在趙將軍身旁隨侍。星姐姐省省好,饒了下婢罷。」
  眾人聽了阿緣的話,皆是笑了出來,瞬間緩和不少僵硬的氣氛。
  「這樣罷。」柳大娘抹了抹眼角的笑淚,「星兒還是得和我去偏廂養傷,在等待家人來接期間,妳若想見將軍,要是情況許可,柳大娘就帶妳來見他,如何?」
  趙雲看著桃星眼中閃爍著猶豫,再接續道:「星兒,最近戰事較歇,我除了幾日例行的教場訓練,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府內,妳若是想見,我會在此。」
  他能從她眼中看出動容的神色,於是,又追加了一個溫和的笑容。「自然,我有空,也會過去偏廂看看妳。」
  最後這抹笑及這句話,打動了桃星。她頷首,即是答應下來。
  柳大娘見狀,笑臉盈盈地向前,牽起桃星的手。「那麼趙將軍,我這就帶星兒走囉?」
  
  「等等。」趙雲心中對這名少女已有好感,他垂首,望向仰臉望他的桃星。「柳大娘會好生照料妳的傷,盡量不讓妳腿上留下傷疤。妳待在偏廂期間,我會請人去尋妳家人,請別擔心,好麼?」
  趙雲說罷,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輕輕拍拍她的頭頂。
  桃星聽罷,也跟著伸出手,握住他置在她頭頂上的那雙厚實的大手。
  掌中傳來屬於她的溫軟,讓他有些羞赧,卻又不好抽開。思及柳大娘和阿緣在此,最後趙雲仍是略顯窘迫地輕輕抽手,側過身去,用陰影遮住面容。
  「哈哈,趙將軍也會害臊麼?」柳大娘笑聲,使趙雲臉上更熱。大娘也不再多說為難,牽起桃星的手,往偏廂處離開。
  
  *
  
  距離桃星來府上已有十來日,這段期間趙雲和阿續一同到城中詢問多次,卻皆無所獲。百般無奈下,趙雲也只得請來城中畫家,給桃星畫了幾幅畫,貼在城中佈告欄以利尋找。
  由於是公孫瓚麾下頗有名氣的武將,城中人幾乎無人不知趙雲的名號,也都熱心地幫忙尋找桃星家人,然而即便是城民熱心幫忙,卻無任何好消息。
  
  這日,趙雲與阿續自城中歸來,在院內見著正在替花草澆水的柳大娘。一問才知是星兒來正殿找他了,只不過來時他剛好出門,所幸就讓她在正殿到處走走逛逛。
  「我知道了。」趙雲輕輕頷首。以往桃星來主殿處若不見他,他曾允諾她可到處走動。幾次下來,趙雲也知道她會待的地方有哪幾處。
  「阿續,記得你待會還要去見你父親,麻煩幫我帶上昨日教場上帶兵訓練的結果罷。」
  阿續開心地點頭,「趙將軍放心,儘管去找桃姑娘罷。」
  他含笑目送阿續離開府邸,轉身,往心中所猜測的方向前去。
  
  
  
  
  
  待續_

 

  是新連載-!!是趙星文-!!是悲虐的趙星文-!!(不)

  咳咳,總而言之,這會是篇大長篇,希望能跟大家一起長期抗戰(?)囉ˇˇˇ
  那麼,咱們下回見!(第一回的後記就這樣!?)

  咳咳咳,好吧!反正呢故事的背景就是年輕的子龍哥遇到了迷途的小羔羊(誤)的少女星彩,接著開始一連串的亂世糾葛。基本上呢會是三分史實七分虛構的狀況(騙人,根本全虛構吧你!)

  總之呢就請大家以「不會被阿桓虐...才有鬼」的心情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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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俟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