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會坐在攤位前,右手倚著側臉,斜眼瞪看前方人潮洶湧的紅磚道。
陽光明媚,人聲鼎沸,幾乎每個社團的攤位前都擠滿了人,他們書法社這塊卻是門可羅雀、悽慘寂寥。
他微微瞇起眼,哼了一聲。
鍾會將目光轉回桌前,蓋著淺藍格紋桌布上擺著他的文房四寶。紙鎮壓著的宣紙從一早開始就是一片空白,白到隱約能見到上面有些灰塵。他撣了幾下,又發現硯台裡的墨汁有些乾涸,眉宇一挑,拿起擱在一旁的墨棒磨了起來。
雖然現在有墨水這種現成的方便東西,但鍾會還是堅持用硯磨出的墨汁所寫出的作品,才能真正展現出一個書法大家的風範。
他的確是有個書法大家的爸爸,而他自己在書法界也算小有名氣,但這些名聲……在這個大學校園的社團園遊會裡,根本派不上用場。
算了!英才擅長的事情,普通人是不會懂的!
他恨恨地磨著墨,忽然聽到匆匆的跑步聲。他抬起臉,看到剛剛說要去外頭攬客的社員們從外頭跑了回來。

「社長!」
「說幾次,我只是名義上的社長啦!哼,不過既然你們愛這樣叫我,那也沒關係。」
社員們早就習慣這個「名義上」的社長這種個性,大夥衝著他笑了一下,反倒讓鍾會有點不知所措。
「社長!怎麼樣?剛剛有沒有客人?」
鍾會哼了一聲。「有沒有都沒有關係吧!書法這種東西,還是需要有慧眼的人才懂得欣賞,凡夫俗子是不會懂的!」他撥了一下頭髮,又繼續說:「我答應你們今天的我只會待在書法社,不會跑去別的社團幫忙,光憑這個,你們就應該要感到高興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攤了攤手。「社長高興就好。」
社員們在攤子後面拿起礦泉水猛灌,鍾會轉身看著汗流浹背的他們,想了一下,說:「喂,你們幾個,等下出去逛吧!這邊我顧就好。」
「咦!?」
「咦什麼!」
「可是社長……」
「再囉嗦!走的人就是我!」
社員們接受了鍾會的威脅……好意,稍作休息後便出攤子去逛了。不過副社長倒是堅持要留下來和鍾會一起顧攤,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一段時間後,坐在攤位上的鍾會覺得有點乏。他擱下毛筆,伸展筋骨,看了一眼剛剛隨意寫的東西,說是隨意,倒是寫了一首詩。
坐在一旁的副社長瞧了過來,「是關雎啊?」
「嗯。」鍾會點頭。也不曉得怎麼的,突然就想寫這首詩。
或許,是想起了『她』吧。
「我去後頭休息一下,那個先擺著沒關係。」他指著寫了關雎的宣紙。
「好的。」

當鍾會到後頭稍作休息並活動四肢時,書法社的攤位前來了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留著一頭及肩的短髮,瀏海用兩個星星形狀的髮夾夾得整齊。
「你好。」
副社長看得兩眼發直,不曉得是因為是有客人上門,還是這個客人居然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啊……居然……呃,咳咳。小姐妳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嗎?」
「請問……這裡是書法社嗎?」
「對、對的!歡迎光臨一點都不擁擠的書法社!!」
她愣了一下,輕輕一笑。「那……是不是可以請人寫字?」
「對!沒錯!」副社長點頭如搗蒜。「請問有沒有要指定人寫呢?啊!不過社員們都跑出去逛了,現在只有我和社長!」
「有,是鍾……」
「好的,妳等等喔。」副社長一聽到女孩子說出關鍵字,就知道這個人就是社長所說的、有著慧眼的人。
他回過頭,對著在帳棚後抱著胳膊瞪著人群的鍾會嚷聲:「社長!有人要指定你寫字,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喔!」
「啊?」鍾會轉過頭瞪向這邊,一瞥見攤位前那人熟悉的身形及穿著打扮,愣了半分鐘後,才緩緩走來。
「妳……怎麼……」鍾會看著突然出現在攤位前的星彩,顯得有些窘迫。直到他感受到副社長好奇的目光,趕忙別過微微脹紅的臉,動作極為不自然。
鍾會坐了下來,眼睛盯著桌上的宣紙,寫有關雎詩句的宣紙上,映出一道星彩身型的輪廓。
「……妳要寫什麼?」鍾會邊問,邊將關雎撤下,拿起一張新紙鋪上。他提筆蘸墨,眼睛仍舊盯著宣紙。
「我想寫衷心。」
「鍾星……」他的心跳了一下,握著筆的手也跟著心同步動作地顫了一下,一滴墨珠濺上宣紙,隨即很快被吸收,成了一塊小小的墨暈。
副社長在旁邊看著,總覺得……事情不單純。
「那個……是衷心相待的衷心。」
「……喔。」
鍾會沒有再在和星彩說話,自顧自地開始寫起星彩指定的字。副社長拿了一張塑膠椅給星彩坐,期間瞥見兩個人臉上都有抹不自然的紅暈,而那樣的紅暈絕非是豔陽所照射出來的。
事情,絕對不單純。
只是寫兩個字,並不會耗費鍾會太多時間。他動作一氣呵成,將衷心兩個字寫得剛勁、而柔美。
鍾會看了很是滿意,因為這是他加入感情所寫的字。
衷心、還是鍾星,對他而言都是一樣,都是他、與她。
待到墨跡乾的差不多後,鍾會將之捲起收入副社長遞來的紙筒中,交給星彩。
「好了,拿去。」
星彩小心翼翼地接過手,像是將它視作一項珍寶。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那樣的笑,看在鍾會的眼中,讓他的心登時填滿了喜悅和溫暖。
見星彩準備要從包包裡拿出錢包,鍾會趕緊說:「喂!不必了!妳是我第一個客人,就當是送妳吧。」
「呃,可是……」
「社長都這樣說了,小姐妳就收下吧!不用客氣!」副社長大概已經掌握了這件事情的真相,趕緊在旁幫腔。
星彩為難地左右瞧著他們兩個人,最後,妥協般地點了點頭,清淺一笑:「好,謝謝你們。」
副社長見星彩準備要走,突然冒出一句:「對了,小姐,可以問妳一件事嗎?」
鍾會聞言,原本在整理用品的動作跟著停下。
「嗯?」
「小姐為什麼會想來請人寫字呢?這個年頭,懂得欣賞書法的人真的不多,而且妳一來就指定我們社長,可見得妳獨具慧眼啊!」
「唔……」
「喂!你別亂講話!」鍾會羞惱地側頭瞪著副社長,副社長只是用無辜的笑容回敬他。
「……我……那個,想將這個字卷,送給男朋友。」
「男……」鍾會這回愣了足足一分多鐘才回神過來。
張星彩她的男朋友,除了他還有誰!?她,為什麼……
「啊……所以,才會寫衷心相待的衷心囉?」副社長的聲音,打斷了鍾會的胡思亂想。
「嗯。」星彩認真地點了點頭。

鍾會納悶地看著星彩逐漸在人潮中消失的身影,怎麼樣都無法理解她今天這一連串的舉動。越想越困惑,越想越是生氣,他明明是她的男朋友啊!那為什麼還說要把男朋友寫的字卷送給男朋友。
「……我出去一下!」
副社長似乎等這句等了很久了,他笑了一聲,還沒有回答鍾會,他人已經走出攤位,跑進人群裡了。


鍾會憑著直覺,很快地就找到人潮中的星彩。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這個動作使她下意識反應要絞過對方的手,但在側臉看見是他後,趕緊停下動作,驚呼了一聲:「士季?」
「妳跟我過來。」

鍾會將星彩帶到建築物的陰影下,她仰起臉,不解地看著他。見到她臉上那層薄薄的紅暈,他眨了一下眼睫,有些困窘地閃避了視線。
「士季,怎麼了嗎?還是…..剛剛我還是應該要付你寫字的……」
「不是啦!」
「那是……?」
「妳……」鍾會不曉得該怎麼向她說起「衷心」字卷的事,只好先說比較好開口的話。「妳今天……怎麼會過來?」
「我之前在你家讀書時,在你的書桌上看到園遊會的傳單,所以就想過來看看。」
「......妳還真閒!」
「嗯。」星彩點頭,這時候她臉頰上的紅暈又更深了些。「因為有空閒,所以就過來,看看你的學校……以及……你……社團的攤位。」
「妳……」
「對了,你不是要顧攤嗎?這樣隨便跑出來,會不會……」
「那個字卷……」鍾會打斷她的話,但眼神還是沒有對上她。「……那個字卷,妳說,要送給男朋友……」
「……嗯。」
「那是要給誰?」他說說完,深吸了口氣,回頭來看。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張困惑的、呆怔的、以及……極為羞怯的一張臉。
鍾會這次愣了更久,直到星彩開口,他才回神,回神來時,臉上亦是滿滿的火紅躁熱。
「……我……」星彩垂下臉,手緊緊捏著包包的背帶。「……那個……字卷,是要給你。」
「什麼……」鍾會因疑惑而蹙了一下眉,「可是妳……」
「我想回家後再給你,如果現在就給你,好像有點奇怪……」
鍾會大概懂了她的意思,可是他還是不能理解她的舉動。
「不管什麼時候給都很奇怪吧!哪有人……」他咬著下唇,心中突然有個莫名的想法,想要咬一下站在他前面的這個人的唇。
「哪有人要自己的男朋友寫東西,然後說要送給他啊!」
星彩看著他生氣的臉,感覺他臉上的表情,和平常的生氣表情不太一樣。她垂下眼,低聲:「士季,對不起,我沒有這些經驗,我不知道……果然,這樣做果然很奇怪……我……」
「妳……不要這樣……讓我誤會好不好。」
「誤會?」
見到星彩臉上冒問號的表情,鍾會的臉又紅了一次。他側過臉,卻又同時間拉起她的手,捏了一下她的手骨。「唔……沒什麼,算了。」
「怎麼能這樣算了,我……」
「反正……妳就是想來看我,所以才藉口要我寫東西送給我自己。」
「士季,這不太一樣。」星彩微微皺起眉,表情有些不悅、以及沮喪。「我沒有找藉口,我喜歡你的字,所以才會請你寫字,然後將它送給我喜……」她的話卡了一下,面色紅潤。「……喜歡的人……希望彼此……能夠衷心相待。」
「妳……」
「果然很奇怪……」
鍾會見星彩咬起垂下的唇,像是在隱忍著什麼,那樣的情緒也感染到他。他心一緊,伸手將她抱進懷裡。
星彩還來不及驚呼,便聽到耳邊傳來鍾會有些沉啞的嗓,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唔……?」
「我也……沒有經驗,所以……我也不是很懂。」他垂著臉,再將抱著她的手環緊了些。「我……會想很多……沒辦法,因為我太聰明了!聰明的人的思考邏輯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樣!」
「……呵。」不自覺抓緊鍾會衣衫的星彩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妳笑什麼啊!」
「沒什麼。」她依在他的胸膛前,笑著,輕輕地搖了搖頭。
鍾會鬆開臂膀,盯著星彩泛紅的臉蛋漾著開心的笑顏,走了幾會的神後,他哼了一聲,拉住她的手往人群的方向走去。
「呃,士季,要去哪裡?」
「陪妳逛園遊會。」鍾會沒有回頭,自顧自地拉著她走。
「可是,書法社……」
「我只會陪妳一個小時!」
「……好。」星彩輕輕應聲,同時,將被他拉著的手,悄悄轉為相扣。
鍾會察覺到星彩的舉動,唇角勾出一抹純粹羞澀的笑,他輕哼,將與她相握的手扣得更牢。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司馬俟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