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貳/吟詩  馬車駛過緩緩敞開的宣陽城門,直往許都的正殿昌順宮駛去。  不曉得何時陷入昏睡的甄姬眨著朦朧的雙眼,一映入眼簾的,竟然沒有應該那該出現在她眼眶中的身影。  她心陡然露了拍,下意識抓緊月妖日...

  才剛踏入地面,抬頭一望,甄姬便被眼前的景緻給懾了眼光。
  那是比鄴城還要大上好幾倍的華美殿堂,精細的雕刻在每柱每簷都看的相當清楚,還不時的從各方飄落色彩繽紛的美麗花瓣,替這富麗堂皇的宮殿增添風雅。
  「許都?已經到了?」
  「是的。」這次回話的不是曹丕,而是不曉得什麼時候出現在曹丕身旁的男子。
  他與曹丕的臉孔有些相似,如果拿文武人的來比較的話,曹丕偏武,此人偏文,舉手投足之間有著文人般的風雅翩翩。
  「這位是……?」
  「我是曹植。」
  「他是我弟。」曹丕接在曹植的話,淡道。
  怪不得長得那麼相像。甄姬在內心思忖著,視線在這兩人之間流轉著。
  怎麼覺得這兩個人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可是卻有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氣氛存在於兩人之間?
  「妳就是甄姬吧?我是替父親來迎接你們的。」曹植對著甄姬露出清淡的笑容,接著朝著他的兄長點了點頭。
  曹丕走過曹植,走到甄姬面前,伸出了右手。
  「什麼?」
  「握著,我們是夫妻,就要有夫妻的樣子。」
  「你……」
  甄姬原本想出言反駁,可是礙於曹植投來疑問的眼光便作罷。她怨毒得瞪了曹丕一眼,不甘不願的遞出了手給曹丕握上。
  一股暖流從他的指間迅速竄入甄姬的心坎裡,身體的反應是想要防也防不了。
  她隱約聽到曹丕在冷笑。
  「那、我們走罷。」
  前方的曹植微微傾身,接著領著二人踏上階梯,進入昌順宮。
  
  
  *
  
  
  「子建,子桓回來了?」
  坐在升堂上的,便是漢丞相曹操,兩旁則立著兩位軍師荀彧及荀攸,偌大的廳堂,此刻加上曹植有四人,除了他們以外,就只有立身在外頭、手持武器的衛兵。
  曹操端坐在前,以傲氣如鷹的凝視著下方跪拜完畢的小兒子。
  「是的,現在已在外頭等待。」
  「傳他們進來。」曹操做了手勢,要守在門口的士兵領曹丕及甄姬兩人進入殿內。
  在曹植離開後,曹丕和甄姬兩人一前一後走入廳堂內,眼尖的曹操立刻注意到這兩人的手此刻正緊緊相扣。
  「拜見父親。」
  「拜見丞相。」
  「免禮,都起身罷。」
  曹操的聲音意外柔和了起來,他目光在甄姬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秒,便投向曹丕。
  「子桓,這次之所以會叫你回來,你該知道有何用意?」
  曹操邊說,邊輕輕撫著下巴髭鬚,曹丕瞅了他父親一眼,輕輕頷首。
  「銅雀臺已經開始動工。」
  「嗯。」
  聽到曹操回答的漠不關心,甄姬略咬下唇思忖。她不是不知道鄴城近日來開始在西北漳水河岸開始建造聽說高達十丈的樓臺,只是她從一些在她身邊來來去去侍女們談話中得知,銅雀臺的興建可是曹操的意思,怎麼現在曹丕向他提起來卻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銅雀臺一建好,你和甄氏就同曹植與崔氏一齊在那完成婚禮罷。」
  「喔?弟弟也找到對象了?」雖然說著該是件喜事,可從曹丕口中聽來的口吻卻是異常冷漠。
  「嗯,不過可能要待到破了孫權和劉備這兩個豎子後,才有閒暇時間來舉辦。」曹操輕擺長袖,繼續道,「名義上你和甄姬該到了結婚後才能互稱夫妻,可看你們現在的樣子……」
  銳眼掃過曹丕和甄姬,甄姬突然了解到為何曹操會用這種眼神瞅著他們。
  或許是因為被曹丕握著的手慣了,她完全沒察覺到向曹操跪拜完畢後,自己的手不曉得何時又被站在一旁的曹丕緊緊握住。
  可現在也不好大動作甩開曹丕的手,甄姬只好羞赧得別開了臉、離了視線。
  「父親,這件事您不必操太多心。」
  「嗯,那麼甄姬,妳且先下去,出了殿後自有侍女引妳入寢宮。」
  聽到這話的甄姬下意識抬首,視線與曹操短暫相接。
  大概是有軍事方面的事情要和曹丕討論罷,甄姬輕輕移開視線,在心裡頭忖著。
  「晚上我會去找妳?」
  正當甄姬想要甩開曹丕的手走出殿堂時,曹丕低啞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甄姬瞠著眼,盯著曹丕。
  不是因為這句話中的意思帶給她如此的反應,而是他這句話,竟然用了問句。
  意思是她可以拒絕?
  「你……」
  「快走罷。」
  不給她多餘的問句,曹丕鬆開緊握著甄姬的手,好似有些依依不捨。
  甄姬莫名奇妙的看著曹丕,只見曹丕眼光裡透漏著催促,甄姬也只好氣惱的回身踏出宮殿。
  
  
  *
  
  
  新月垂掛在湛墨色的夜空,黯淡的星子零零散散點綴在旁,想必是被天上幾朵雲給隱蔽了大半部的燦星光芒。
  夏日夜風從外頭踏著輕步進入寢宮內,頑皮地擾了擾燭臺上火蕊搖曳。
  甄姬端坐在偌大的寢宮內,手裡握著月妖日狂發著呆。甫才將那些擾人的侍女遣退後,這寢宮內就只是她一人。
  四周很靜,只有寢宮外頭紡織娘所發出的聲響熱鬧不斷。
  甄姬靜靜地聆聽著,想著閑來無事,況且又很久沒有好好拿起鐵笛吹首樂曲。況且現在四下無人,又正悶著發愁,她便將月妖日狂覆上紅唇,輕輕吹口氣、試了試音。
  涼風滑入,輕輕撫弄披散在兩鬢烏黑髮絲。
  甄姬輕輕闔起眼,深深呼吸了口氣,接著清脆樂音乍起。
  一開始便如同兵馬倥傯般的憤慨激昂,笛聲一氣一氣堆疊高亢,就在樂音到達最底端時又急轉直下,彷若滑入深水淵潭,悶了好幾個沉音後,又是瞬間扯高音調,裂帛般的高音再次梁繞於樑。
  
  她奏著、又思著。
  
  她思著已經永遠離開她的袁熙,又思著突然闖入她世界中的曹丕。
  醉於自己笛音中的甄姬忽然睜開雙眼。
  隱約間,她聽到了遠處有琴聲。
  甄姬鬆開月妖日狂,站起了身,開始尋起那聽來若隱若現的琴聲。
  步伐踏著、繞著,接著在某處廂房內,那琴聲可總算清楚的順著夜風,傳入耳畔。
  她握緊鐵笛,靠在一旁仔細聆聽。
  那琴音有時沉著似泉下流水,有時高亢如黃鶯嫋轉,從錚從錚。
  有時激昂如置身沙場的武將,有時柔情似依偎在良人身旁的佳人,泠泠磔磔。
  正當甄姬沉溺在如此絕妙琴音之中時,那琴音突兀地收了尾,使得甄姬如大夢初醒般,有些失了神。
  接著她從裡邊聽到了熟悉到不行的低啞嗓音。
  
  「……你也認為,我該與父親一同南下爭討孫權?」
  曹丕的聲音壓的極低,甄姬得靠的入口極近才有法聽的清。
  「嗯,雖然不能保證丞相會不會帶令弟一同前往,不過我想還是主動提出的好,免得到時後讓他們先搶了一步。」
  另一個嗓子比起曹丕來說是高亢了些,不過還是能歸類在低沉嗓音的範圍之內。這個聲音甄姬認得,那日曹丕進了袁府與甄姬第一次會見時,他曾出現過。
  而待在曹陣營裡,多少也聽了不少事,所以她很能確定在房內的人,該是曹軍的軍師,司馬仲達。
  「不過凡是還是得小心,感覺孫權和劉備聯手的機率頗大,丞相近日大破袁軍、奪了鄴城,心情好的很,氣勢凌人吶……只怕他靠著這樣的氣勢直搗東吳,恐怕會有閃失。」
  「所謂驕兵必敗麼?這個我懂,我會提醒我父親。」
  裡邊安靜了數秒,隱約間可以聽到杯盤交錯的聲響,可能正在進食及飲酒罷。
  甄姬猜想著,且既然那些對話貌似結束,她也沒有在這裡偷聽的必要。正當她轉身想靜靜離去時,廂房內又傳出了聲響。
  「好罷,正事也談的差不多了,看你的樣子……遇到好事?氣色好像不錯嘛。」
  漆杯置落,司馬懿問話的口吻參雜興味。
  曹丕冷哼了一聲,「什麼好事,只是證明了你之前說的話不假罷了。」
  「看樣子果真遇到好事,我想過,就算你拒絕我的方法,也是有法子將她擒來,可不是麼?」
  「你還記得你曾說過『古來男女之情若要堅貞,必要經歷嚴苛考驗』一句罷?」
  甄姬眉頭略擰,心裡頭湧起一絲又一絲的不安。
  「呵,的確。」
  「雖然有接觸,不過身體還是經常感覺到痛楚……」曹丕嘆了口氣。
  忽然間,曹丕眼神驟變,眼神快速掃過司馬懿。
  「……仲達。」
  接下來的情況讓甄姬完全來不及反應,只見一陣狂風掃過顏面,轉瞬間,自己竟被來人單手反扣雙手,另手握著配劍,直指她脆弱的喉頭。
  「偷聽是不好的行為,甄。」
  「放開我!」甄姬躁動得扭動身體,雙眼直直瞪著坐在一張古琴前方、正拿著朱紅酒觴的曹丕。
  曹丕以眼示司馬懿,擒著甄姬的司馬懿這才露出冷笑,鬆開甄姬。
  「怎麼來了不打聲招呼?」
  目光瞪著曹丕冷笑的面頰,甄姬萬分氣惱得咬著唇不作聲。
  「該不會是夫人您太想念曹丕殿下,寂寞難耐,無法獨守空閨?」司馬懿回身走到曹丕身旁,笑談間拿起酒觴,將之輕觸薄唇。
  「仲達,話可別亂說,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呢。」曹丕笑著,並擺手勢,「既然妳都來了,何妨留下與我們飲酒呢?」
  甄姬瞅了眼前男子一眼,原來想問的話硬生被截去。
  「不了,看樣子你們是在討論軍事,我實在沒有插手的餘地。」她垂眼、淡道。
  「既然夫人在此,曹丕殿下何不問問她的意思?」
  「什麼意思?」甄姬很快就拋出了問句。
  曹丕和司馬懿兩人交換視線,待曹丕放下手中酒杯後,不疾不徐的開口,「妳要留在許都,還是要與我父親一同南下掃蕩孫權和劉備?」
  「就不知道夫人聽到了多少。」司馬懿在曹丕語結後再補了這句,惹得甄姬是一陣困窘。
  「要去麼?」
  目光滯留在曹丕那張俊秀的臉龐上,那雙深入潭水的眼,意外的讓她看到了那底層的溫柔。
  「要麼?」好聽的嗓子又開口詢問了一次。
  「這……突然要我下決定……」
  甄姬柳眉微擰,躊躇間,只見曹丕唇邊勾起淡笑,揮手制止甄姬,接著以眼神示意一旁的司馬懿。
  司馬懿微笑頷首,站起身,到了一旁取了薰香。
  與曹丕換了位置後,司馬懿燃起了香,一點紅光乍現,接著散出淡淡香味、嬝嬝白煙。
  十指撫過琴弦,司馬懿屏氣凝神,滑音由低轉高,劃破寧息。
  在一旁的曹丕始終維持優雅的笑,在閉眼的瞬間,他的視線對上甄姬。
  就僅僅對上他的視線,就讓甄姬渾身不對勁。
  她聽到了那低啞的嗓子搭起樂音,開始哼起了歌: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燕辭歸雁南翔。
  念君客遊思斷腸,慊慊思歸戀故鄉,君何淹留寄他方。
  賤妾焭焭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淚下沾衣裳。
  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
  歌唱的音止了歇,只有快速撥彈的琴音還在繚繞。
  甄姬看著曹丕拿起酒觴、飲了酌酒入喉,又是一個屏神。
  司馬懿的手指再次滑出跨度音域後停滯了半秒,這時曹丕輕啟唇瓣,又開始輕聲歌唱:
  別日何易會日難,山川悠遠路漫漫。
  鬱陶思君未敢言,寄聲浮雲往不還。
  涕零雨面毀容顏,誰能懷悠獨不歎?
  展詩清歌聊自寬,樂往哀來摧肺肝。
  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戶步東西,仰看星月觀雲間。
  飛鶬晨嗚聲可憐,留連顧懷不能存。
  
  歌聲與琴聲幾乎同時收尾,雖然樂音已止,可廂房內仍餘音繞樑。
  享受著那些音韻於耳,甄姬彷若身陷美麗的夢境之中,無法自拔。
  「宓?」
  恍惚間她聽到那人正在呼喚著她的名,恍惚間,她似乎有不能確定他是否是在呼喚著自己。
  因為她隱隱約約聽到那人喊著的名,不是「甄」,而是「宓」。
  「甄?」
  「……嗯?」
  一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那雙灰藍色的深遂眼眸。頓時間她抽了口氣,意識完全清醒,欲要掙脫,仍舊被曹丕給輕鬆擒了住。
  「你!不是還有司馬……」
  「他早就離開了,妳聽著聽著,竟就這樣睡過去。怎麼,我唱的像是催眠曲?」
  「才、才不是!」甄姬別過臉。
  其實是因為曹丕唱的詞曲實在太過優美,害得她陷得太深,才會完全恍了神,而非曹丕所言,自己是睡了過去。
  不過這種話她打死也不會當著本人的面說。
  「你方才唱的是什麼?我好像沒聽過?」
  曹丕鬆開抱在懷裡的甄姬,並站起了身子。甄姬凝視著他的背影,突然對曹丕方才唱的那首歌起了好奇心。
  「那是我寫的。」
  「喔?沒想到你還會有這種興趣。」
  「我還以為妳知道。」話及此,隱約聽得出曹丕口氣裡夾雜著些許失望,甄姬在心裡頭掙扎一番,決定還是站起身子,走到曹丕身後。
  「不提這個,都還沒問妳,怎麼會知道要來這裡找我?」
  站在曹丕身後的甄姬愣了一愣。說真格的,她也真不曉得為什麼會遇上曹丕,她只是尋著那琴聲來到此,並沒有想要尋找曹丕的念頭啊。
  「甄?」
  「或許是琴音罷。」
  「妳指的是我的,還是仲達的?」曹丕轉過身,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女子。
  「我很確定是你的,因為你和司馬大人的琴音有很大差別。」
  「喔?那、怎麼說?」
  注意到曹丕逐漸靠近自己,甄姬心底雖然立刻升起想要反抗的情緒,可是被那深情的視線這麼一盯,害她莫名的動彈不得。
  「或許,你的琴音和司馬大人比起來,較有感情。」
  溫熱的手指撫上她的面頰,她發覺自己講話的嗓音有些顫抖。
  「因為有妳,我的琴音才有所改變……」
  沉穩的嗓伴著淡淡熱氣,在她的耳畔邊縈繞,就如同方才那悠揚的歌聲般,撥弄她的心弦。
  「曹……」
  「先別說話。」
  曹丕低聲呢喃著,指尖輕輕撫過她發顫的唇瓣。
  情不自禁的甄姬緩緩闔起眼,讓曹丕吻了她。
  「妳已經……不會想逃了?」
  曹丕鬆吻,丟了這麼句笑語,又覆回吻。
  吻由淺、及深,吻得甄姬癱軟著身子,倒入曹丕的懷中。
  解藥再次透過交吻,掃除曹丕體內的蠱毒,讓他的眉頭得以舒緩。
  而心,也跟著暖了起來。
  曹丕摟著甄姬,沒有再說任何話語,就僅是,用著他有力的雙手,緊緊抱著甄姬。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甄姬擁著曹丕,呼吸著他的一切。
  她沒有回答,只是閉上眼,顫抖著雙手擁著曹丕後,輕輕頷首。
  
  
  *
  
  
  漢獻帝建安十三年,時值十一月十五日,如明鏡般的渾月方從東方升起,徘徊於璀璨星斗之間。
  放眼望去,長江水岸一片浩湯,白茫茫的水氣籠罩江面,水光與天光在地平線處連成一片。
  幾近無風的夜,張掛在樓船上繡著「曹」字的深藍旗幟也無力垂了下來。
  倏地一隻黑鴉張開羽翼翔過夜空,發出陣陣悲鳴,替這寂靜的夜裡增添股哀悽。
  立身在樓船甲板上的曹操好整以暇的捻著髭鬚,不可一世的瞳眸凝望著這平靜無波的長江水面。
  很靜、靜的可以。
  思緒倒轉,回到連日來所遭遇的物事。
  曹操乘破袁紹之勢以下荊、吳,率領大軍舉兵南下,不費吹灰之力取得荊州,接著爭奪江陵、血戰長板。他給孫權送了勸降書,可孫權那豎子不但不降,甚至還與劉備結為同盟。
  至今,三軍在各在長江上尋著據點,曹軍屯兵烏林,孫劉聯軍則屯兵於赤壁南岸,呈現雙相對峙的局面。
  憶即此,曹操重重嘆了口氣,深鎖的眉頭始終沒有紓緩。
  隨手抽出配劍,立身一旋,劍氣凜然。
  他沉著嗓,低聲吟唱。
  「難得聽到父親吟了《短歌行》中的第二首。」
  曹操收起劍,翩然甩袖,接著轉身望向來者。
  曹丕臉上揚起了笑,對著曹操拱手作揖。
  「父親方才在諸將面前舉起酒觴,高聲吟唱著《短歌行》的第一首,那句『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還猶如在耳畔中……」
  「子桓,有事麼?」直截切入主題的曹操凝視著曹丕,曹丕這才閉上了嘴。
  一旁燃燒的火柱忽地發出劈啪聲響,更加襯托今晚詭常的靜謐。
  「……不曉得父親現在願不願意聽我說?」
  「嗯,什麼事?」
  「為什麼父親要以繩索及鐵鏈將戰船串連在一起?倘若敵人用了火攻,我們的戰船可不付之一炬?這樣豈不全軍覆沒?」曹丕說話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讓人聽不出他所這話時的態度。
  曹操聞言,輕輕挑了挑眉,「子桓,你的意思是,認為不該把船鏈在一起麼?」
  「就算我們有勝過孫劉同盟的強大兵力,只要他們一把火……」
  只要一把火,就有可能把曹操至今建立的大業給毀於一旦,只是曹丕這話隱藏在心中,沒有開口告訴曹操。
  「事情已經決定了,毋須再提。況且敵人用火攻這事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可是子桓你看……」曹操邊說,邊向前踏了一步,曹丕順著曹操的目光,望向前方戰傳上掛著深色戰旗。
  「無風……」
  「沒錯,無風不起浪,只要無風,就算敵人真用了火攻,又奈我何?」曹操豪步向前,憑欄瞭望。
  「就算起風……」他昂首,一絲柔風迎面而來,「也會是西北風,他們膽敢用火攻,只會自取滅亡。」
  曹操語閉,接著放聲大笑。
  曹丕凝視平靜的江面,江心處映出天上那散著銀光的圓月。
  心頭隱約察覺到不安,曹丕俊秀的臉上蒙著一片陰霾。
  四周太靜、靜得讓人起疑。
  「山雨欲來……」曹丕閉目凝思,淡淡的說出這句。
  既然曹操聽不進勸,那曹丕也只好私底下做好安排,要把傷害降到最低。
  
  正當曹丕思考要如何佈局時,倏地從天頂傳來一聲悶雷,緊接著斗大的雨珠從天而降,濺上整個江面。
  忽然胸口一陣緊縮,曹丕全身力氣莫名被抽了開來,致使他的四肢動彈不得,失去氣力的攤倒在甲板上,手環著身子不斷顫抖著。
  「子桓?」
  驟雨狂洩,曹操喚著曹丕的嗓音聽來有些模糊,他趕緊低身,握住曹丕不斷顫抖的肩膀。
  目視到他被雨水浸溼的慘白面頰,及嘴角隱約滲出的血絲,曹操大驚,欲喚來大夫,卻被曹丕一個手給制止。
  「父親……我沒事……別叫大夫……」
  倘若叫了大夫,大夫一眼便能識出他服了蠱毒,那對他、或者是司馬懿,都沒有好處。
  「什麼沒事!該不會你染上冬瘟?!」曹操的語氣甚為緊張。
  曹丕緩緩搖了搖首,冰冷的手反握住曹操,這才意外的發現父親的手竟也是如此冰冷。
  「不是,父親不用擔心。如果真擔心的話,您把仲達喚來便是。」
  「司馬懿?」
  「是,您喚他來,我就沒事。」
  曹丕露出虛弱的笑,碎片般的笑,「如果可以,也請您把甄喚來。」
  曹操皺著眉頭凝視著曹丕數秒,接著沉吟一聲,攔腰將纖瘦的曹丕抱起,一邊喚了士兵傳令,要司馬懿甄姬和兩人到廬內廂房裡會見曹丕。
  
  
  *
  
  
  接到消息的甄姬匆忙趕到被告知的房門口,內心的緊張與不安爬滿她恐懼的心房。
  雖然說她至今還不承認自己對曹丕有什麼異樣的情愫,可好歹相處的時間不短,且他也很照顧自己,在這種緊要關頭病倒,怎能讓她不感到焦急?
  她試圖平穩自己混亂的情緒,就在要提起勁往裡頭進去時,迎面來了個人影,將她給撞個正著。
  「哇!」
  一個悶哼傳入甄姬有些發暈的腦裡,她手捂著額頭,睜開眼望著來人。
  他有著一頭凌亂的銀白髮絲,還有一張顯得有些蒼白的秀雅臉龐,而他正眨著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直瞅著甄姬。
  「您是……」
  「啊!是夫人!抱歉我沒有看好路,這般莽撞。」男子趕緊從地板上起身,慌張的拱手道歉。甄姬凝視著他,不曉得怎的,方才那些緊張感竟一掃而空。
  「我記得您是郭嘉大人罷?」
  「是,我是郭嘉,見過夫人。」說完,郭嘉又是一個拱手。
  「免禮。您也是來看……夫君?」
  甄姬在言「夫君」二字還是有些不自在,雖然兩人還未正式舉辦婚禮,可是幾乎魏國上下都知道她與曹丕名義上已為夫婦,所以在他人面前,甄姬還是得做個樣子。
  「嗯,方才還在跟仲達下棋,結果一接到消息他馬上就衝出去,而我是因為身體不好,所以慢了許多。」
  說著郭嘉撓首,露出令甄姬感到心安的笑容。
  「原來是這樣……」
  「那夫人與我趕緊進去看看曹丕殿下罷。」
  甄姬點了點頭,跟在郭嘉身後踏入廂房內。
  
  才剛踏進房,一映入眼簾的,便是躺在床舖上慘著臉正在發喘的曹丕,在曹丕床鋪旁跪身的,則是軍師司馬懿。
  司馬懿一聞聲,立刻轉過頭來,目光掃過郭嘉及甄姬二人。
  「奉孝,不是告訴過你不必來了麼?曹丕殿下沒事的。」
  「就算沒事,難道不能過來關心?」郭嘉幽幽得開口,並走到床鋪旁,而甄姬與司馬懿點頭示意後,也跟著走向前。
  剛才只是遠看就白得嚇人的曹丕,此刻拉近距離一看,更是蒼白的像是個死人般。
  甄姬發現自己的心莫名的疼了起來,她皺起眉,開口詢問司馬懿,「司馬大人,夫君他……怎麼回事?是得了冬瘟不成?」
  司馬懿那雙毫無感情的霞瞳凝視著甄姬數秒後,緩緩搖了搖頭。
  「那到底是什麼?為什麼……」
  「看起來有點像……中了什麼毒?」
  郭嘉細細端詳著曹丕發白的臉,突兀般的開口。
  這一句話,讓在場的人無不撐大眼,露出驚駭的神情。
  「……毒?」
  「奉孝,話可不要亂說。」司馬懿沉著著嗓,甄姬感覺到司馬懿看著郭嘉的視線隱約帶有殺氣。
  「奉……孝……不……不會是什麼……毒……咳……」
  臥在床舖上的曹丕掙扎的想要起身,卻被司馬懿給單手推了回去。
  「你躺著就好,別亂動!」甄姬沉著臉,跪坐著身子,望著曹丕的臉滿是憂愁。
  「可是仲達……我真的覺得曹丕殿……」
  「奉孝,你用不著擔心,曹丕殿下不也說了不是麼?」
  司馬懿邊說邊站起,抓起郭嘉的後領就要往房門口離去。
  「郭大人,你剛才說那什麼毒的,是怎麼一回事?」
  「看上去曹丕殿下的症狀,有點像是中毒,至於是什麼毒,我也……」
  「奉孝,真的沒有事。」躺在床舖上的曹丕臉上盜滿汗水,字字句句聽來甚是痛苦。
  「司馬大人,夫君他放著不管行麼?」
  聞言,司馬懿回首,對著甄姬露了抹笑容。
  「如果妳肯幫他,那自然是沒問題了。」
  他丟下這個令甄姬不得其解的回答後,便帶著郭嘉離開了門房。
  
  司馬懿那席話,一直到最後一刻,甄姬才真正明瞭他的言中之意,也同樣懊悔著,為何當初沒有從那抹冷靜的笑容裡,察覺到異樣。
  「呃……甄……?」
  正當甄姬還在因司馬懿的話而困惑時,冰冷的手突然觸上她的手腕,甄姬因而嚇得跳了開來。
  「曹……」
  「呵,我還以為妳不會來見我?」
  「不是跟你說了不要坐起來麼?」看到曹丕壓著手要撐起身子,甄姬擰著眉,伸手要把曹丕推回原位。
  可惜的是,甄姬非但沒有把曹丕推回床舖,反而整個人被對方給拉進懷裡。
  「曹丕你!」
  雙手用力搥打那寬闊的胸膛,想要掙脫曹丕的甄姬在那懷中死命掙扎,正在承受體內毒素的曹丕自當無法抵抗,只好鬆開手,讓手到擒來的人掙脫開來。
  「你都生病了還這樣胡來!」
  「我沒有胡來……只是……唔呃……」
  話還沒有說到底,曹丕的口中突然湧出大量的鮮血,鮮血濺了滿嘴,滾落鎖骨,血色瞬間沾滿前襟。
  「曹丕?!」
  抖的厲害的雙手向前用力扯住甄姬的衣裳,滾燙的鮮血不斷不斷地從他發紫的唇瓣湧出。
  「你怎麼會?!呃……」
  血腥味突然占滿口內,甄姬的話頓時被炙熱的鮮血封塞住口。
  她不敢置信得瞠著圓瞪著曹丕,看著他緊緊揪住自己,發了狂似的用那沾滿鮮血的唇瓣躪吻她的唇。
  「唔……放、放開我……曹……」
  破碎的隻字片語從暫時被松開的唇瓣溢出,那些令人怵目驚心的火紅在交吻的兩人之間刻畫出詭譎的恐怖圖畫。
  「唔……」
  突然曹丕用力將甄姬向後推開,力道大的她整個人從床舖摔了出去,後腦杓撞上一旁案桌,痛的甄姬美麗的臉龐皺成一團。
  她聽到曹丕不斷的在咳嗽,應該是說,她聽到曹丕在咳血,那嗓子聽得令人毛骨悚然。
  「甄……甄……甄……」曹丕嘶啞著嗓,瘋狂喚著她的名。
  「你等、等等,我去幫你叫、叫人來!」甄姬下意識的用手摸過後腦,一股黏稠觸上指尖。
  甄姬咬著牙,這血想必是方才撞到案桌所造成。不過這僅是小傷,甄姬意識模糊的看向幾乎全身是血的曹丕,心頭頓時間宛若刀割。
  她不懂、為何她現在心中會有這種情緒,她只知道,她絕對、絕對不許他死!
  「甄,別……別走,妳找人、沒、沒用……」
  衣角被人用力拉扯,甄姬又急又氣得回過身,看著像是瀕臨死亡的男子正用灰藍色的眼眸注視著自己。
  那眼神像是在哀求著什麼、像是透漏著什麼、又像是在隱瞞著什麼。
  「甄……快……吻我……吻……咳……」
  又是一攤血水從他口中湧了出來,甄姬趕緊向前抓住他的雙臂,不曉得何時她的眼眶已擒滿淚水。
  「我不懂……曹丕……你到底是怎麼回……回事……」沾染鮮血的十指捧著快要失去意識的曹丕,淚水幾乎快要模糊她的視線。
  「不可以這樣……你不要丟下我……」啞著的女音裡滿是泣聲,曹丕靠著微薄的意志睜開雙眼,灰藍眸子瞅著已經哭的不成人形的甄姬。
  看著這樣的她,曹丕的嘴角微微勾起了笑。
  他用那沾滿血紅的唇,緩緩啟口。
  「妳不要擔心,我不會丟下妳,所以……別哭了。」
  手指沾著溫熱的血,撫過她從眼眶不斷滾落的淚水。
  甄姬扭曲的表情寫滿絕望,她張著手用力抱緊還在發抖的曹丕。
  舌尖舐過曹丕沾滿鮮血的下巴,接著她對上他的唇,狠狠的吻了那夾雜著強烈腥味的冰冷唇瓣。
  
  
  *
  
  
  意識有些朦朧、有些恍惚。
  一到白光驟下,忽然間,甄姬置身在一條自己從未見過的廣大河畔。
  光裸的腳底下踏著令人感到清涼的河水,她眨著眼,凝望著這見不著邊際的大水,佈滿霧氣。
  一朵朵雪白近透明的花朵,在她的四周紛紛綻放開來。甄姬的表情沒有絲毫訝異,只是俯下身,像是慣性般地伸手,小心捻起一朵白花。
  「……妳是?」
  甄姬抬起頭,目光駐留在遠方的盡頭。
  那個嗓音,異常熟悉。
  「洛水,洛水女神宓妃。」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回應了對方。
  男子緩緩走向前,他有著一張俊秀的臉,還有深邃的灰藍瞳眸。
  「是羿?」
  對方突然愣了一下,而甄姬自己也被自己突兀的嗓音給懾住。
  「妳是……?」
  「曹……」
  甄姬欲要開口喚名,可身體卻突然騰了個空,甄姬此刻竟飄浮至半空中,俯瞰著曹丕與和自己相像的女子佇立在充滿霧氣及透明色花朵的河畔。
  她看到那名女子將甫剛摘取的白花遞給了曹丕,還說了那句令她難以置信的話語。
  我的良人。
  『妳的……?』
  甄姬不解的望著那名女子,再望向曹丕,她看到曹丕那張臉的表情,胸口陡然疼痛了起來。
  『她是誰……』
  『宓妃。』回應她的嗓音,似曾相似。
  『宓妃是誰?』
  意識逐漸模糊,那滿是霧及白花的江頭緩緩從她的視線中退去。
  『就是妳,甄宓。』
  甄姬,妳便是洛水女神,宓妃。
  
  
  *
  
  
  「甄?」
  他是在喚著我嗎?
  「甄?妳醒了?」
  一股熱流透過指尖,暖入她的心坎裡。
  她吃力的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不斷沉著嗓、喚著她的名的曹丕。
  一見到甄姬睜開雙眼,曹丕終於鬆了口氣,緊皺的眉頭也鬆了開來。
  「這裡是哪……對、對了,你……」
  甄姬邊用手搓揉疼痛的太陽穴,目光邊瞅著坐在床沿的曹丕臉上猛瞧。
  說也奇怪,明明在她失去意識前,他就像瀕臨死亡邊緣的人一般,怎麼現在看起來氣色紅潤,完全不像是生病似的。
  「我昏了多久?」
  「不久,幾天罷了。」曹丕邊說,邊將身體湊了過來。
  甄姬的眼覷著他,竟然只記得發楞,而忘了要抵抗他。
  「你沒事了?」甄姬仰望著曹丕,看著他笑的很輕很淡的臉龐。
  手指輕輕繞起她耳稍旁的髮鬢,曹丕勾起唇角,「被妳吻過,就沒事」。」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甄姬任憑曹丕的手撫過她略紅的面頰,語氣有些尖銳,「這些日子以來,你為什麼都堅持要我吻你?又或者、是你要我情願讓你吻?」
  撫弄的手指乍止,兩道夾雜各種情緒的視線在空氣中擦出些許火花。
  曹丕瞪著甄姬,甄姬也同瞪著曹丕。
  「不想說也罷。」甄姬輕聲嘆了口氣,率先移開了視線。而下一秒,她便感覺到原本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已經遠離她,僅是坐在床沿一側。
  甄姬的目光望向鎖窗,外頭是黑墨般漆黑,依照她的估算,現在可能是在戌時罷。
  「甄。」
  「什麼?」
  在她回答的同時,忽然從窗口送來一陣又一陣令她發寒的冷風。
  等等!窗口朝著的方向……這是東南風?!
  「我想等一下……應該會陷入一場混亂。」
  
  似乎早就料到甄姬會察覺到此事,曹丕只是好整以暇的玩弄著腰間的配劍,可甄姬就沒有辦法像他一樣態度從容,她慘著臉,倒抽口氣。
  「火攻。」
  像是配合著曹丕出口這淡淡二字,登時,一聲轟天巨響,震的整個船艙晃的劇烈,而爆炸聲伴隨而來的,是極為難聞的煙硝味和突然升起的高溫。
  「曹……」
  「父親就是不聽勸,早跟他說是詐降了偏不聽……唉。」
  曹丕迅即站起身,一手抽出無奏,一手握住坐在床舖上傻住的甄姬,直截奔出廂房。
  甫剛踏上甲板,甄姬就被眼前的畫面給憾了心房。
  巨大的火燄如同猛獸般齜牙列嘴得吞噬那些脆弱不堪的曹軍戰船,火舌伴隨著濃煙直直竄入天頂,而眩眼的火光將整個漆黑如墨的天照的異常光明。
  曹操的艦隊就在這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內陷入一片火海,大火甚至還從戰船蔓延到岸上,連帶築在岸上的營寨也無一倖免,人、馬滾著火苗,錯綜交替得從戰船滾落入被火光燃的發亮的深江裡。
  四周不斷有零碎的爆炸聲響、火焰燃燒戰船發出的碎裂聲、還有那些士兵們發出令人發麻的悽慘叫聲。
  「怎麼……為什麼……」
  看著這怵目驚心的一幕,讓甄姬的心裡瞬間被名為「恐懼」的負面心情給佔滿。她下意識倒退幾步,卻又被一旁的曹丕給拉了回來。
  「沒有時間為什麼了!甄,月妖日狂有帶著吧?」
  面對著甄姬,曹丕握緊她顫抖發寒的雙手,大聲開口問道,深怕自己的聲音會被四周因混亂而嘈雜的嗓音給掩蓋過去。
  甄姬昂首,恐懼的雙眼對上曹丕相對冷靜的灰藍眼眸。
  「啊……」
  「跟著我,妳定不會有事。」曹丕雙手搭著甄姬的肩頭,雙眼專注凝視著甄姬。
  甄姬顯然還是被方才那驚心動魄的畫面給懾住,她望著曹丕的目光裡完全沒有絲毫神韻。
  曹丕皺起劍眉,一個使勁,伸手將甄姬給拉入自身的懷裡。
  「我會保護妳。」
  「……不需要……」
  聽聞甄姬的音量是越講越弱,擁著她的曹丕忍不俊地輕聲笑了出來。
  「我清楚妳的強悍,可是有時候,還是需要有個比妳強悍的人,在妳身旁守著妳。」
  他鬆開了臂膀,對著甄姬淺淺的笑著。
  這抹笑,竟又再次,擾了她的心弦,亂了她的心房。
  怎麼回事?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才對啊!
  「甄。」
  曹丕目光柔和、且深情。
  兩人這樣互相凝視著,仿似周圍的混亂嘈雜,都無法讓兩人的視線分離。
  
  直到有道熟悉的嗓音,斷開了兩人互望的視線。
  隱隱約約,能從上方瞭望台傳出曹操狂吼著「撤退」、「撤退」,那幾近絕望所嘯出的兩字,此刻聽來無比諷刺。
  「唉……」立刻歛起面容的曹丕將目光從甄姬身上移開,轉而移向瞭望台。
  甄姬在心中鬆了口氣,方才被曹丕那雙深邃的眼眸望著,害得她的雙頰瞬間燒的炙熱。
  
  此刻她聽著曹丕正自言自語道,「還好來的時候有沿路將華容道路面修好……」
  當初曹操從江陵往赤壁移師時,命曹丕軍負責殿後。曹丕率兵從華容道趕到赤壁營寨,當初還因為晚到而挨了曹操一頓罵。曹操要是知道曹丕當時晚到的原因,是由於他兒子邊走邊用枯草木柴等填補毀壞的道路,就像預知他在赤壁會吃下敗戰似的預先替他做了退路,不知會做何感想。
  忽然一個身影從曹丕後方飛身而出,猛然回神的甄姬大吃一驚,正要拿出鐵笛向前抵擋,只見曹丕冷哼一聲,眨眼間,劍風頓出,立刻接下背後這一劍。
  「喔,身手真不錯。」
  「過獎。」曹丕笑著,將無奏轉了方向,快速滑開敵方武器。
  敵人抓了空檔,身子略傾,手提雙劍飛身而來。曹丕目光一掃,側過面,閃過敵方快如閃電的突刺,飛快旋身,右手無奏劍朝著對方肩頭就是一刺。
  「嘖!」曹丕乍舌,看著敵人漂亮閃過劍尖,在空中輕盈翻了身,爾至落下甲板。
  這時曹丕才看清楚此人的容貌,清秀的俊臉有著一雙富有靈性的瞳眸,而這雙眼,此刻望著自己參許陣陣殺氣。
  「好像不曾見過你……」曹丕將無奏劍擺放胸前,銳利的眼瞪著敵方。
  「我是陸遜,曹丕大人。」敵人說著,恭敬欠了欠身,可手握的雙飛燕似乎不像他主人那般溫順,發出陣陣火紅殺氣,正好襯托後方熊熊烈火。
  陸遜長嘯一聲,提起劍瞬步挨近曹丕,那身型同飛燕般輕快,曹丕目光僅能捕捉到丁點殘影。一個閃神,敵方身影陡然現身於側,還不及曹丕伸手抵擋,陸遜手中的雙飛燕就要往曹丕腰際揮去。
  曹丕睨了陸遜一眼,劍眉一挑,只見眨眼剎那,曹丕的身影乍然消失,卻又在下一秒,劍氣與鬥氣集無奏於一身出現在陸遜身後,劍尖直指背後左側心窩處。
  「小子,你別太小覷我。」
  被對方的殺氣懾的無法動彈,陸遜握著雙飛燕的手有陣沒陣的顫抖著。立身在前方的甄姬雖然離陸遜尚有幾呎距離,可卻也被曹丕此刻散發出的殺氣陣得麵發慘白。
  「……夫君,時間不多,還是避免些不必要的爭鬥……」
  曹丕目光隔著陸遜,望向前方的甄姬。雖然殺氣未減,可是甄姬還是勉強讓自己的眼神與他對上。
  兩人沉默對視數秒,曹丕突然發出了哼笑,輕輕頷首,將無奏收回腰際刀鞘內。
  「算你好運。」
  在走過頹然跪倒在地的陸遜側邊時,曹丕垂下臉,幾縷髮絲遮住眼眸,冷然的口氣滿是不屑與嘲諷。
  跪在甲板上的陸遜這才知曉,何謂「王者之氣」。
  
  「你……」
  棄敵人置之不理,曹丕跨步走到甄姬面前,一言不發就牽起甄姬的手往岸邊奔去。被火舌包圍的戰船上不斷傳來士兵們武器交鋒的金屬聲響,怒喊、咒罵、慘叫聲不斷,還有好幾次有全身著火的士兵往曹丕和甄姬兩人撲了過來,一旁曹丕冷著臉,側過身,無奏劍出鞘,也不管是敵是友,便是一劍穿心。
  似乎聽到甄姬倒抽了口氣,映著火光的曹丕轉過身,冷冽的灰藍眼眸凝望著擰緊柳眉的甄姬。
  「怕了?」他細聲。
  甄姬聞言不作聲,只是眉頭越發緊蹙。
  曹丕見了,心頭有些酸澀,他沒有再開口出言,只是一個勁的再次牽起甄姬的手,提著沾滿鮮血的無奏,直往往地殺出一條又一條的血路。
  才剛上了岸,迎面而來的是拿著窮奇羽扇的司馬懿,以及抱著幽咽流泉琴的郭嘉。
  「喔!原來你在這,還以為你會待在你父親身邊……」司馬懿邊說,邊用手抹開臉上血漬,一旁的郭嘉則是被黑煙給嗆的連連咳了好幾個嗽。
  「郭大人……」甄姬說著走上前,看著他被煙燻的滲出淚水的臉有些擔憂。
  郭嘉勉強睜開眼,笑著對甄姬說著沒事。
  「曹丕殿下,方才我們去支援曹操殿下時,他要我們全部從華容道那頭撤退……」
  聽聞郭嘉這麼說,原本流轉於他及甄姬之間的眼神趨於緩和,他哼了一聲,勾起的唇角似乎說了「早就料到」四字。
  「當初曹丕殿下不是帶兵從華容道來的麼?道路會不會被毀的難以通行?」郭嘉語氣擔憂的詢問。
  「你以為曹丕殿下是什麼人吶奉孝?」司馬懿笑言,持著羽扇輕輕揮手,紫光頓時射向八方,擊退舉著長矛欲要攻來的吳國士兵。
  
  曹丕瞅著司馬懿的臉,心頭不曉得在思忖些什麼。幾秒,他對著他拋出疑問,「父親呢?」
  「有徐晃將軍保護,用不著擔心。」司馬懿邊說邊甩著衣袖,一串血珠劃了開來。
  曹丕沉吟一聲,目光分別落至郭嘉、司馬懿,最後,是甄姬那張有些慘白卻又故作堅強的側臉。
  他輕輕嘆了口氣,倏地舉起手中無奏,長嘯一聲。
  甄姬聽到周圍的曹兵聞聲,紛紛舉起手中武器,鼓動了起來。
  「全軍撤退,隨我往華容道撤離!」
  「喔─────────」
  眾將士瞬間士氣高漲,張著嘴竭聲嘶吼。
  目光定在曹丕高舉著武器的背影,這是甄姬第一次,見識到曹丕這充滿霸王之氣的一面。
  握緊手中的月妖日狂,甄姬昂首,凝望著被火光照得如同白晝的天際。
  「顯亦……抱歉……」
  為何在這種時候想起了袁熙,甄姬不甚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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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俟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