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薄,夜色濃。
坡上綠草隨著入夜的風悠然搖曳,將月落的光影晃的斑駁。
遠遠就可見到一個執槍的單影坐在銀光籠罩的草坡之上,身穿紫色羅衣的她目光複雜地瞅著那人一眼,腳步隨著距離的縮短而逐漸放輕。
玉秋風來到他的身後,瞅著他那與月光同樣柔和的銀白髮絲。微啟的絳唇似是要開口喚他的名,然最終她仍是輕抿了唇,將懷中的薄衣攤開替他披了上。
藍眸瞥眼見著他的銀槍上沾著乾涸的褐色血跡,她憶及甫才在天都內見了雙眼哭腫的君曼睩,以及自她口中聽來的那件事。
或許那件事對還未融入天都的她而言,是值得可喜可賀的好事。但如今她已在天都生活了一段時間,用了這段時間試圖去理解當初自己欲殺之人。雖然不像君曼睩或黃泉那樣進入那人的內心深處,但也約略知曉了一些。
玉秋風揀了他的右側坐了下來,夜晚的風拂過顏面,並挑開了她耳畔的一綹烏絲。
黃泉沒有說話,僅去輕輕捋了捋肩頭上的那件薄衣。
兩人就這樣各自抬起臉,仰望著天空那輪明月。
「……妳知道了。」最後是黃泉打破了沉默,然是薄唇開口啟了詞,卻仍沒有看向身旁的玉秋風。
玉秋風的目光自天頂上的月收了回,輕輕頷首。「嗯。」她輕聲,伸手揪攫底下的小草。
當初他們兩人進入天都的目的相同,都是要殺了天都的主人,曾經的救世武君、如今的暴君羅喉。而他也和她一樣、甚至比君曼睩還多一些的瞭解那人內心的真正想法……以及那人內心真正的孤寂。
但他惟一與她不同的,是她已經失去了身分、也失去了暗殺羅喉的理由。而他,雖然走入了他心中,但族人的血仇,他不能不報。
玉秋風的眼眸緩緩抬起,望看他的側顏。
那張映著月光幾近透明的臉容上,殘有著幾些的血漬,登時讓她的心頭一悸。
是那人的血罷。與他槍鋒上的血一樣,都是羅喉的鮮血罷。
玉秋風看著那張毫無情緒起伏的黃泉的臉,清楚事實上他的內心是萬分煎熬的。
她無法猜測出羅喉在黃泉心中究竟是甚麼樣一個存在,惟一可以確定的是無論如何,他定是他這一生中必報的血仇之人。
而那樣的存在,終究還是……無法讓黃泉捨去對他的復仇。但知道他在取羅喉性命的瞬間仍猶豫數秒,就表示羅喉的確還是令他的復仇之心動了搖。
然令她意外的是羅喉的態度。從容就死,以他的命還他所虧欠於他的。他早就明白黃泉的身分,仍讓他待在自己身邊。或許,也是他贖罪的一種方法。
轉念,許是羅喉今生已獲得他所想要的,深愛的女子、知心的朋友,他便能毫無牽掛的離開這個世界。
玉秋風輕嗟了口氣。但羅喉卻是沒想過他這樣坦然接受黃泉給他的死亡,帶來的是他的解脫,卻是折騰著另外兩人的開始。
「在想甚麼?」身旁傳來了黃泉的嗓,是沒有起伏的抑鬱。玉秋風輕輕眨了眨眼睫,想說的千言萬語,卻溶碎在他那雙深邃的眼眸眸底。
「沒甚麼……」她低聲呢喃著,感受到他的指尖摩娑過她的臉顏,勾捲起她的鬢髮。
「君曼睩怎樣了?」
聽到他如此問著,玉秋風似是怔愣。斟酌了一會,便道:「在房內休息。」
「嗯。」他頷首。這時兩人的臉已相當接近,就在她以為他要吻她之餘,他卻忽然拉開了距離。
玉秋風有些疑惑地瞅著黃泉,然黃泉僅是靜靜地凝著她。半晌,這才開口輕聲:「……妳……會因此而感到開心麼?」
玉秋風自是知道他在問甚麼,然她確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反而問了他:「你呢?你有享受到復仇的愉悅麼?」
「沒有。」他不加思索地回道。「我本來就不奢望會從復仇裏得到些甚麼。」他頓了會,續話:「但我卻沒有料到,我竟然會從這樣的復仇裏失去了甚麼。」
「夜麟……」
看著他那張沾了血跡而略顯憔悴的顏,那無法表達得出內心複雜情緒的顏,令她的眼眶逐起氤氳。
他的大掌緊緊按著她略顫的肩頭,額頭隨及貼上自己的手背,與月光染銀的唇輕聲:「風……讓我歇一會罷……」
玉秋風緩緩垂下眼睫,將那些無語的溫柔化入雙臂將他緊擁入懷,指尖則輕輕觸撫他的背脊。
黃泉掩著雙眸,靜靜地依著她,嗅著她身上的淡香。
這時只聞擁著他的玉秋風,輕輕地歌唱著:
月兒彎彎月兒彎
彎彎的月兒,像甚麼呀
像是娘親那彎彎的眉宇哦
娘親對著娃娃說了甚麼呀
說呀說呀說
說愛哭的娃娃,娘親可是不給糖吃唷
 
月兒圓圓月兒圓
圓圓的月兒,像甚麼呀
像是娘親那和藹的笑臉哦
娘親對著娃娃說了甚麼呀
說呀說呀說
說不哭的娃娃,是娘親的心肝寶貝唷
 
唱歌的嗓音和平時的她有很大的不同,嗓子柔得有些不切實際,許是因為唱的是這樣一首童謠罷。
也因為這樣一首童謠,讓他回想起了那段曾經與母親生活的過往。
回憶入了眼前,然則情緒再也無法克制。
玉秋風刻意不去探懷中人無聲落淚,只管再將那首充滿回憶的童謠再唱了一回。
月光靜靜地灑往相擁的兩人身上,伴隨著玉秋風的歌聲,似是音弦般浮動而跳躍了起來。
直到她的歌聲止歇,她聽到他正喚著她。
「……風。」
「嗯?」
「回家罷。」
玉秋風露出了一抹會心的笑。心,異常地暖著。
月兒彎彎。
月兒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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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俟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