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會與其部屬同姜維等人於成都諸葛府內,秘密商討討伐洛陽諸多大小事,輾轉間已過四日。
次日接近午時,天正飄著小雨,鍾會帶著部下自成都回至營寨,一眾自寨口方下了馬匹,寨內便急急走出一名執傘的青年。在鍾會將馬匹韁繩交給身側部下後,丘建已匆匆奔至他面前。
「鍾大人!」丘建將手中的傘遞上前替鍾會擋雨,自己則曝露在陰陰綿雨之下,微冷的雨絲沾拈上他的黑髮及臉顏,他卻不甚在意。
他走往鍾會身側,淺淺一笑:「您回來了!」
鍾會輕哼了聲,指尖輕撥微溼的額髮。「昨晚就給你消息了。」他微瞇著眼,將髮尾凝出的水珠揩去,又道:「對了……入城一事……」
丘建知道他所謂何事,立刻接口道:「回鍾大人,昨日一早接到您的消息,我便下達您的指令,命整編好的軍開始行動。不過,目前已率先入城的支軍,僅有當初隨你進攻劍閣的那批人、及對您相當信任的部將,而那些再度對您此舉起疑心的部將與其支軍,說是要等你回寨後再商討。」
「早有預料。」鍾會寒笑道,示意丘建繼續說下去。
「我與城中董厥知會過後,各支軍分批分時段,通過不同的城門進入成都,而目前我方入成都者約有三分之一。」
「是全軍的三分之一,還是……」鍾會放目而望,寨內士兵們在細雨中來去走動,或是拆卸軍帳,或是搬動武器,或是整頓雜物,看來很是忙碌。
丘建同他的目光望去,悄聲道:「……當然是後者。」
「嗯。」鍾會面無表情地頷了一下首。
「那個,鍾大人,有句話我不曉得該不該說。」
鍾會輕輕瞟了丘建一眼,沒有回應他。
目前分類:妖星(姜鍾星)-FIN (48)
- Jul 25 Wed 2012 20:05
妖星<28>
- Jul 21 Sat 2012 23:54
妖星<27>
鍾會與姜維兩人由殿側月洞門離開龍華宮,兩人一路無話。在行出皇城這段路上,遇上了幾次巡邏守衛,守衛幾乎都認得姜維因而未做阻攔。若有不認得的,姜維便會出示通行證,倒也沒引起甚麼爭端,頂多,也就是多看他身旁身繫斗篷的鍾會幾眼。
鍾會在離開龍華宮後立刻將兜帽掀開,將整張臉露出。他現在的身分是「姜維的隨扈」,守衛不認得他的臉也是正常,若走在宮道上還用斗篷遮住臉顏,要人不起疑心也難。
他們正在走的這條官道上只有一對巡衛,方正才遇上他們,隨後便拐入右側官道離去。鍾會輕瞥了眼在身側的姜維,薄唇啟,語氣森冷道:「你為何會進宮和那個昏君談話?」
「……我因假意降魏而收兵返回成都,暗中卻安排人馬欲再度北征。倘若這段期間我不入宮與劉禪對談,他難道不會起疑心麼?」姜維頓了會,接下來的語氣有些無奈:「這種表面上的應酬,還是得做。」
鍾會聽著這話莫名耳熟,才想起星彩似也是用了與此差不多的理由。他手端著下頷,寒笑道:「我都不曉得那昏君的疑心病如此之重。」
「你非我蜀國子民,當然……不會曉得這些。」姜維淡道。
「你……」
鍾會總覺得姜維這話意有所指,好像刻意地強調他非是蜀人身分。既是強調此,那樣淡然的語氣、及不再用敬稱稱呼他,似又帶有一絲嘲諷,好似在嘲諷他這樣的身分,還想妄圖染指蜀的一切……這其中,也包括了那個女人。
他的確不是蜀人,那又如何!?他眼前這個人,不也是魏人出身,不過就是敗在那個不知變通的諸葛亮手下,便就此歸蜀、為蜀效忠罷了。
鍾會本想反唇相稽,但見姜維昂首靜觀月夜群星的側顏,又想及方才他與星彩那樣的互動……有甚麼話,如今……都鯁在了喉頭。
- Jul 19 Thu 2012 17:09
妖星<26>
鍾會握牢星彩的手,欲往殿側離開。當他們一前一後走在殿側的月石道上,鍾會眼角餘光卻是瞥見一個影。
原該是要往殿前離去的姜維忽爾停下腳步,他抬頭望了眼今晚月色,接著竟是轉過身,朝他們這個方向行來。
鍾會心一驚,又見星彩亦是聽到姜維的腳步及些許的輕咳聲,臉色因而僵硬。
鍾會瞅了她一眼,逕自拉著她走至一旁宮廊角落,用陰影遮掩身形,並同時隱去氣息。
姜維果然往殿側方向走來,掛在廊上的琉璃青蘇宮燈與花間石燈內的火光,將他頎長的身影倒映拉長在散發著瑩瑩碎光的月石上。
姜維走得步伐極緩,像是邊走邊在思考些甚麼。他不時會蹙起眉頭,以掌虛掩唇口,擋住那些掌心底下的咳音。
見姜維的樣子,應該不是察覺他與星彩在後殿的月芍道,僅是心血來潮而隨意晃到來此。
鍾會瞥了眼身側的星彩,星彩凝著沉黝的瞳眸,注視著前方不遠處的姜維。忽爾,她的眸底似多了一道晃光,鍾會略挑起眉,順著她的視線重新望向姜維。
姜維佇立在一叢已然凋謝的芍藥前,專注地瞅著那些昔日花期盛豔、如今卻凋敗的殘花,他面上表情被闇影遮擋故視得不清,只聞一聲輕歎,歎聲悲歡末定。
鍾會見姜維如此,身側的星彩亦是如此,大抵是此情此景,有著他們共同的回憶罷。
共同的回憶……麼。
鍾會思及此,原就複雜的心境,糾結更甚。
這時他見姜維好似發現甚麼,他單膝著地,伸手往花叢底下探去。待他收手,手中便多了一朵雪白色的小花。
那是夕顏。
- Jul 18 Wed 2012 16:48
妖星<25>
當晚鍾會帶著簡便的行囊,與營中幾位要將再度前往成都。
整個攻奪洛陽滅魏之計,經過今夜會談,預估要再議上個四、五日,以確保計畫之周全。雖用兵貴在神速,然一些細節仍要安排得當,畢竟這是一個龐大的奪權計畫,還當步步為營、小心為上。
對此,姜維帶來的訊息早有暗示,鍾會亦早有預料,故也不推辭,與其部將暫且居住在諸葛府,以便往後議事。
入成都後第二日,夜。
結束了一整天的議事,一臉泛乏的鍾會在有暗衛的隨行下獨自走在城中街道。他手端著下頷,一邊思考今日意事內容,一邊走路散心。
忽爾他注意到有道黑影自他眼前走過,而後那道人影立即閃進一暗巷內。
那抹人影,好生熟悉。
- Jul 16 Mon 2012 21:53
妖星<24>
鍾會等人回到營寨時已近四更,原本還看到的月及星的澄明夜色,如今卻被一層層沉厚的烏雲覆掩了所有光輝。
一片靜寂的寨內,只聞篝火燃燒的劈啪聲響。一陣冷濕陰風驟起,將火燃得更旺,赤紅光影妖嬈晃盪,激出片片星火如隕星下墜。
映著火光,歸營眾人的臉容皆神色未明。
鍾會送星彩回帳,期間兩人皆沒有談話,回過頭來和待在帥帳前的丘建簡短說了幾句話。丘建見他臉色不好,擔心地問了幾句,他搖首說了無事後,揭簾入帳。
鍾會將方才在諸葛府時,姜維給予的兵簡書自襟內取出隨意置上案桌。案上仍維持著他離開時那般混亂,案桌斜了一角,幾樣物事掉在案下。在一片黑暗之中,鍾會面無表情地盯看這樣的畫面,半晌,他也未整理,回身換過衣物便上了床榻。
鍾會躺在榻上,手枕著臉側,緊閉雙眼,試圖逼自己入睡,但他愈是想如此,愈是更加清醒。
他很在意,因為在乎,所以在意。
依照他的性子,當姜維那樣物事交給星彩時,他就該開口問、甚至是將它退還回去。他直覺那條破舊髮帶的主人,一定是星彩心中那不願想起的記憶之一,否則她不會有那樣的神情,那樣和她每每因過往回憶而生的反應一樣。也正因為她有那樣的神情,所以他甚麼動作都做不出來。
- Jul 13 Fri 2012 14:18
妖星<23>
懷疑鍾會假擬詔書一事,在那夜與星彩於草原觀星後幾日內解決。由於那些夕顏,讓鍾會想起他能利用過世的郭太后遺詔,來拉攏那些懷疑詔書真偽之人。
鍾會在甄后過世後隔年遷陞為尚書中書侍郎,之後當時已坐穩后座的郭氏便頻繁與他有書信上的來往。表面上,郭后是以欣賞鐘會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才氣,又極其鍾愛他們鍾氏父子的書法字帖,故經常來信與他談論那些詩書字畫的風雅。
但明眼人都知曉,郭后乃因鍾氏一族人才輩出、名聲又好,便極力想拉攏其家族來鞏固她的后位。而鍾會更是清楚,當日她自白雀宮搜出那幅「蒹葭」字帖,定對他起了疑心,才會藉故接近,以便探他的底。
然而這些過去也不重要,逝人已矣,昔日的郭后──如今已葬於皇陵的郭太后,對於他的高度信任眾文武官人皆知,姑且不論那時郭后對他是真信任還是假信任,只要那份「信任」在,他就能藉此拉攏這些不信任的部將。
於是他故計重施,擬以郭太后字跡寫了一份遺詔呈給眾將,遺詔上自是寫明要諸將聽令於曹奐、亦即當今的魏帝,她離開人世前曾告知魏帝,若是有才能的君臣一定要重用,且目前宮中小人極多、權力亦大,若要有所作為,盡量要以密詔的方式來行事。末段,再寫著要魏國諸臣諸將團結一心,莫要讓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魏成為敵國或小人的囊中之物。
果然那些部將甫一聽聞,對於假詔的疑心立即消失。在他們既定的印象中,認為郭太后及其家族的確在政局及戰事上極力支持皇家,又因著她對鍾會的信任,這樣一份遺詔的可信度便高。
諷刺的是,他們竟寧願相信郭太后的這份假遺詔,而對當今魏帝的密詔心存懷疑。
不過話又說回來,鍾會能解決這次的問題,還得感謝郭氏當初這番的處心積慮呢。
至此鍾軍內部不再有異聲,即便有也只是一些零星碎語。眾人一路向南直往成都前進,期間皆未遭逢敵軍來襲,不久便來至距離成都不遠處的雒城。
鍾會自是不會將軍隊帶入城,而是在該城與成都間循了一處隱蔽之所駐營。
安頓妥當後,待在帳內的鍾會開始思考,究竟要甚麼時候去成都見姜維。對於此事,他是有些矛盾的。既是因為這是計畫的一環不得不見,但又因為星彩讓他不願見他,可轉念又想,他還挺想知道當姜維知道他與星彩之事時,那張臉上會有甚麼樣的表情。
呵……那會是意外、痛苦、懊悔、心傷……或者,是計謀得逞的勝利笑容呢?
這場戲……還沒完、還沒完呢。
- Jul 12 Thu 2012 01:50
妖星<22>
鍾會鬆開唇,拇指輕輕刮過她微濕的唇角,一雙迷離的眼瞥向她半睜著的眸,隨後將她鬆了開。
他沉默繞過她身側,彎身提起酒壺並攬起韁繩往前方走去。不上幾步,他便見著一棵在這草原顯得突兀的老樹,老樹光禿,僅有幾片褐黃附於樹枝上搖搖欲墜。
鍾會抬起臉,望著那些不肯屈服於自然之力落地的褐色槁葉,低低笑了一聲。
就算夜風不將其掃落,這些垂死的枯葉終究會因枝幹的捨棄,以及大地之力的引墜而下落的罷。如此毫無意義的執念,究竟是何苦?
蜀,這樣又是何苦?
那些人,又是何苦?
鍾會將疆繩繫於樹幹將馬拴妥後,正好回頭望見走近的星彩。想來是見到他在望,她順著他的目光,抬起臉瞅向樹枝上那幾片枯葉。
鍾會瞧著她的側顏,見她若有所思,柳眉微蹙,他臆測著她此時心中想法,是否和自己一樣?
呵,恐怕是她的身分,斷不會往那樣的方向思去罷。
鍾會拉起她的手,繼續往前走,難得未將方才因景而生的想法說出口。若是以往,他肯定會針對此向她冷潮熱諷一番──嘲笑她那早已衰敗的逐漸走向滅亡的國,諷刺她所侍奉的無能的主。
可如今,他稍微能懂得該如何拿捏分寸,雖然他知道要用言語激怒她並不容易,但有些事,他知道她聽了,還是會受傷。
- Jul 10 Tue 2012 00:42
妖星<21>
鍾會聽到她跟上的腳步聲,回過頭來時視線不經意地與她相觸,面色立刻一紅。他挪開目光,卻是伸手接過她手中的酒壺,而後牽起她空下來的手。
廣袤草原宛若沒有盡頭,隨著夜風搖曳的翠青綠草,傍著一條似乎有人行走過的壓道痕跡,連同澄明夜色,一路綿延至遙遙彼端。
鍾會與星彩握著彼此的手肩並肩朝前方走著,彼此都沒有說話,除了秋風撫經草原發出的嘈嘈聲響,便是兩人的腳步聲踏踏,噠噠馬蹄,與秋蟲唧唧。
鍾會瞥了幾次身側的星彩,她幾乎都是微昂著首在看天上的星,她的眸眼帶笑,然那雙眸底深處,似乎又隱約有著一道悲涼的哀光。
想起那日在洛陽府上她望見耀星時的反應,想起她所說的那個對她而言相當重要的人,鍾會心中頓時一緊,眉間微蹙。
「怎麼了麼?」星彩見他腳步變得快了些,疑惑地側首來望。經她這麼一說,鍾會這才察覺,他停下腳步,回首來望,卻沒有望入她的眼。
「沒甚麼。」鍾會的目光落在她的耀星耳璫,耀星的光隨著她的動作輕微搖晃,卻讓他感到些許刺目。他啟唇,輕聲滑出這句:「……妳的眼中,似乎只有這些星。」
「不正是要來看星星的麼?」
鍾會聽罷,頗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星彩仰起臉凝視他片刻,模樣像是在考量甚麼。
- Jul 09 Mon 2012 02:00
妖星<20>
鍾會將洛陽這頭的人事安置妥當,入夜後秘密隨親信出了宣陽門與兵隊會合,而於子時帶著整編過後的兵馬往成都前進。
或許是急於實現預擬的計畫,鍾軍行進的速度比來時還快上許多,不消數日便已出了魏境,越過漢水直往成都。
一日夕陽西落,鍾軍尋了一處廣地紮營。用完晚膳後,鍾會與眾將進行例行性議事,直至亥時一刻。等眾將皆已離去,整個偌大帳中僅於他一人時,他的手肘抵在案面上,雙手交疊處則壓在緊蹙眉宇上的額首間。他思忖方才談話內容,薄唇緩地溢出一絲微惱的哼聲。
鍾會眸底閃過一道狠戾的寒光,他隨手抓起案上一只猩紅色的旗標,牢牢握在掌心中。
鍾會早就有預料洛陽那批人中,定有人會對魏帝那道密詔產生存疑。又這幾日下來,不斷傳出擾亂軍心的謠言,謠言內容直指此成都行的目的,並非鍾會所帶來的密詔所言要攻打成都,而是鍾會因一己之私欲以此支軍旅相助蜀叛將姜維,意圖聯合兩方人馬回過頭來攻打洛陽。
當初他早有囑咐與他自劍閣一同回歸洛陽的部下,不准將此行至成都的真正目的透露分毫,然而,軍中多少會有奸細者,防不勝防,這些他都是知道的。
……只是,來得太快了。
方才議事時,那些心中對詔書真偽有存疑的將領便向他提出這項疑問。他也將他早已預擬好的說詞說與他們,做出他認為並無絲毫破綻的解釋。然而他們聽罷,望著他的眼神仍舊充滿了不信任。
呵……怎麼能說是不信任?他們從頭到尾,都不曾信認過自己罷。
- Jul 06 Fri 2012 20:07
妖星<19>
「……張星彩,妳說話!」鍾會一手抓住她瑟瑟發顫的肩頭,語氣帶有他自己未察覺的憤怒與催促。
似是聽到他喚出她的名,星彩眸中的光采慢慢聚攏回來,只是那樣的光采,彷若隱有詭譎的清冷幽光。
她有一瞬沒一瞬地瞧著他,沉吟幾許後便是伸出雙手,緊緊握上他握有耳璫的手,用力得指關間近乎透白。
「……鍾會。」她咬著唇,發顫的唇間吐出那聽來有些生疏的輕喚。好似喚的是他的名字,而喚的那個人,卻不是他。
……亦不是姜維。
「……星星……我們,一起看星星……帶我去看星星……」
鍾會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竟又冷若玄冰。他愣了一瞬,隨後一雙眼直勾勾地睇著她。
「妳看著我,再把話說一次!」他字字說得顫抖,他未料她會有這樣的反應。她到底,還有多少是他無法了解、無法看透的!?
腦海裏頓時浮現她方才所說句語,她說,有些事,怎麼看也看不透的。那是在指過去的她,何嘗不是在指此時的他,以及未來的他們?
- Jul 05 Thu 2012 02:32
妖星<18>
次日鍾會仍待在房裏預擬計策,用過午膳後天氣濕悶,又因身體有些不適而睡了午覺。待他醒轉,室內已一片闃黑,隱隱聽著淅瀝雨聲拍打窗櫺。他自床榻上坐起,手指擰了擰眉心。不曉得是否因想起了甚麼,或是外頭這場突如其來的夜雨,令他的唇間溢出一聲微嘆。
鍾會下了床榻,也不點燃燭火,逕自走往外廳。未燃燭火的外廳亦是片深黑如墨,僅視得清周身事物,他卻不為此而放慢腳步。
舉目而望,一道夜間熙光自雕門透入,微晃地,也透入了幾道疏影。
他聽著外頭有人在說話的聲音,那聲音是他所熟悉的。鍾會眉宇因惑而蹙,他隱去氣息,踩著黑暗往門欄靠近。
鍾會靠在門首牆旁角落,他尚未聽清他們再說些甚麼,那些細碎的談話聲立刻消失在夜雨聲中。他心中愈發困惑,微昂起首向外而望。
說話的人仍待在門外,身著墨衫的星彩背對著門首,面向眼前那兩名年輕男子,手中還攬有湛色披風,想來是要進入他房內時被此二人攔下。
而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未與他一同至劍閣及姜寨、待在洛陽城的部下,胡淵和衛瓘。
「方才說的那些,可要麻煩妳了。」
「請妳一定要辦穩妥當。」
星彩未答,亦未頷首或搖首。由於她背對著門板,他無法看清她此時的面容。
- Jul 03 Tue 2012 00:01
妖星<17>
一日午后,鍾會於房內觀看擺在案上的大地圖擬定計策,不曉得是否因連日忙於奔波各處、攏絡人心、處理障礙,及與親信們進行計畫的沙盤推演,而顯得有些疲憊,不知不覺便趴在案上睡去。醒來時,整個房內一片漆黑,想來已經入夜。
他抬起俯在案桌的上身,肩上忽爾一輕,同時聽到布帛摩擦衣物的滑落聲響。他挑著眉宇,在一片黑暗中往身側望去。
那樣物事宛若一灘清淺幽水,在暗中仍舊可清楚見著其靛青色的光。鍾會緩將那件原屬於自己的披風拾起,瞅了半晌後低聲一笑。
雖然這座宅邸美齊名稱做「鍾府」,但僅是鍾繇故居,真正住著鍾家人的府地並非在此,而是在臨側的步廣里。鍾會此次回歸洛陽,不願回那個讓他憎恨的家族,而是回到這座早已荒廢的舊宅。
心細的他知道在計畫即將駛動之際,為避免以狼入室,並未另請下人來府上做事,因此平時整個宅邸極為冷清,除了會來府上談事的幾名親信外,整座宅內的人除了他自己外,也就只有……她了。
想起那時情景,他在其他蜀將面前說要星彩與他一起回府,星彩的臉上並沒有浮顯絲毫意外,反倒是那一干蜀將聽聞此言,各各臉色鐵青,董厥更是繃著一張臉,將星彩擋在身後,冷聲向他吐出一句:「於禮不合。」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鍾會眉頭皺也不皺,瞟了一眼面色平靜的星彩。「讓她自己決定。」
如同他所料,星彩虛扶過董厥手臂,歉然道出二字「抱歉」,便當著那些人的面走向自己。
想起那群蜀將的表情,直到現在,他還是感到相當可笑。
她說過,她對他已上了心,所以,她不能離開他。
他信著她這句話,卻也不信這句話。
- Jul 01 Sun 2012 23:50
妖星<16>
由於司馬軍將星彩歸還回營,並撤軍自另外條道路離去,鍾軍行進的速度頓時恢復以往快速。又幾日未有敵軍來犯,連日下來,距離至洛陽的腳程已不上三日。
巳時,帳外無風,僅幾聲寂寥蟲鳴,頓有淒涼的肅殺之感。
鍾會坐在書案前,案角放了幾卷收妥的兵簡,案上則擺有硯墨紙筆。他鬆開拄著側顏的臉,拿筆蘸墨,挪到被火光渲染成暖色的宣紙上方時,卻遲遲沒有下筆。直到筆尖凝出一顆墨珠,落往紙上染出一顆深淺不一的墨暈,眉間方才微微一蹙。
他挪開紙鎮,將多了污點的白紙撤下,再取新紙放上。
他心不在焉地將筆放入硯中,未覺筆尖已吸飽墨水,半晌他回過神,見前毫已看不到任何一絲的白,他也不惱,僅唇口溢出一聲冷哼,將之置到一旁,直接再取一支新筆。
這回鍾會已不再想那些令他心煩的事。記得父親說過,寫書法就要心無旁鶩,專注地將情感注入筆桿,這樣才能寫出好的作品。
好的作品?呵,是麼。
鍾會想起年幼時就離開自己的父親,想起他對年幼的自己就說出這樣的話,噙在嘴角的笑意,既寒卻亦悵然。
新筆蘸墨,墨水很快染黑一半白毫,鍾會這次毫不猶豫地,在宣紙上落下「天下」二字。
只是他寫完,將這兩字看了又看,墨色足,筆勁夠,只是……連他自己都看得出來,這兩字缺少了父親強調的那二字。
情感二字。
他對天下,有著野心,有著慾望,那是情,亦非情。
- Jun 29 Fri 2012 21:40
妖星<15>
暖橘色的燭光將兩人身形映落在深色的帳上,緊密地交疊成影。
鍾會的手肘抵在膝間,拄著被光影掩去的側顏,另手則置在擺有地圖的案上,手指輕輕叩著案面,眼瞧也不瞧坐在對首的星彩。
星彩的目光同樣未落在他身上,而是將視線凝在地圖上的某個定點。
良久,她將目光自地圖上的「成都」二字緩地轉離,落到鍾會臉上。「我必須先向你道歉……」
鍾會聽到她終於開口,眉宇微微挑起,然一雙眼仍舊瞅看自己叩著案面的手。
星彩闔起雙眼,眉頭深鎖。「是我一時疏忽,才會戰敗被擒,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
「妳也知道給我添了很多麻煩?」鍾會抬臉來望,正巧對上星彩睜開眼時的眸光。
明明僅是兩日未見,他卻覺隔了段相當漫長的時光。
掌心傳來面頰頰上的微熱,鍾會別過臉,哼了一聲。
像是瞧見了他臉上的表情,星彩唇角隱著一抹笑意,然隨著後話一出,笑意也隨之歛起。
「我知道你並不會來魏營。」
「喔?」鍾會手指輕輕劃過案上地圖,正好劃過了方才星彩瞅凝的「成都」二字。他勾起唇角,睇上星彩略顯愕然的雙眼。「妳怎麼會這樣想?」
星彩收緊置在膝間的手,穩著嗓道:「若我是你,我也會做出相同的決定。」
「是麼?」鍾會的指尖劃過地圖上的下個地點,劍閣。「所以,妳就自己跑回來了麼?」
- Jun 28 Thu 2012 22:24
妖星<14>
天色濛亮,鍾會便要眾人拔營準備離開。
他坐在裝放武器的木盒上閱讀地圖,忽爾有幾聲急促的腳步聲自前方傳來,對於此他頭抬也不抬,繼續望看手中地圖。
「鍾會!」來者是左臂綁有繃帶的董厥及幾名蜀將,每個人神色半是倉皇、半是惱火。董厥見他的態度,粗眉更是扭皺成一團。
「鍾會!為何下令離開陵地?」
「你忘了麼?我們在趕路。」鍾會冷冷說著,臉依舊未抬。
「星彩大人呢!星彩大人怎麼辦?」
「是她自己武藝不精,戰敗被俘,怨得了誰?」鍾會終於仰臉,臉上浮出一抹不屑的笑容。「更何況,她的生死本就與我無關,她會在我隊中是姜維的安排,是他安排她護衛我並『順便』監視我。現在她戰敗被擄,我這個受她『多方關照』的人,需要讓自己身陷危境去魏營搭救她麼?」
- Jun 23 Sat 2012 02:06
妖星<13>
自離開姜寨朝北路行走數日,途中近乎無事,除有零星雜兵來襲外,未曾遭遇領有旗幟的軍隊。
然而歸途愈是這樣順遂,愈是得小心留意,尤其鍾會此次回洛陽,並非是要向魏帝請罪,而是要領兵至成都援助姜維。而蜀國方面,就算他捨棄魏將身分,但終究曾屬於魏,再加上他與姜維聯合之事也惹了不少蜀臣非議。故無論魏蜀,皆有追擊他的理由。
鍾會自是知道這種簡單的道理,三不五時就會派偵查兵到四處偵查,以確認四周是否有敵軍埋伏。
這日午後,他們上了一座丘陵,如鍾會所預估,順利地於落日前抵達陵頂。
鍾會命眾人於陵後紮營後,獨自站在陵峰上朝下方俯瞰。
皎潔月色於陵坡上灑了遍地流銀,青草隨著夜風緩地搖曳,逐漸將方才他們踩踏過所留下的痕跡掩去。
再往下望去,不遠處便是一條川流,月光同樣落往川上,發出粼粼波光。
鍾會緩地眨了下眼,面色像是在思考些甚麼,而後仰臉,望看今日夜空。
夜空澄淨光亮,銀月高掛,卻是不見星的蹤跡。
星……麼?
- Jun 18 Mon 2012 22:57
妖星<12>
清晨霧雨茫茫,自寨營口處遙望,往北路的盡頭是一片矇矓。
鍾會與其部將等五十餘人集結在寨口,準備出發回洛陽調兵。
綿雨靜靜地落在鍾會握著韁繩的手背上,他站在棕馬旁,正在聽部下講一些瑣事,恍然間他察覺到手背上滲了一絲絲的涼,轉眼去望,卻不去撫開。
……即便是撫開了,只要這雨未停,終究還是會落上來的罷。他這樣想,染上煙雨的瞳眸也不自覺放望到站在不遠處、正在與董厥說話的女子身上。
他望著她有些出神,直到他的部下見他沒有在注意,焦急喚了他幾聲後,這才讓他收起目光。
- Jun 14 Thu 2012 22:48
妖星<11>
夜雨濛濛,縷霧低伏。
鍾會未打傘而行至姜維主寨,雨在他的髮膚與衣物上棉棉密密地鋪了一層,隱隱滲入幾許涼意。
帥帳旁的火把隨著風雨搖曳,卻未因此而熄滅,反燃得更加旺盛。
晃盪的火光映著那人身影,那人手執著他的傘,佇立在帳口的另一側,像是在守護著甚麼,又像是在等待著甚麼。
鍾會走近帳口,眼並沒有對上她的,眼角餘光則是瞥見她似乎想開口說些甚麼的困惑容顏。
今日守帳的似乎僅她一人,鍾會沒打算與她說話,手挑開帳廉而入。
傘下無人。他的傘空懸在她伸出的手中,烏色的髮與蒼冷的顏因傘的移開而染上幾些雨水。
修長的眼睫微微一顫,夜火映不出星彩睫掩底下的眸光。
- Jun 13 Wed 2012 00:18
妖星<10>
鍾會於帳內養傷幾日,他到底年輕,身體狀況很快就復原泰半,已可下榻走動。
是夜,鍾會遣退礙眼又礙事守帳衛兵,獨自坐在帳口前。
他手握一柄許久未用的飛劍,劍刃反射今夜幽暗月色,於他臉上映出一道蒼冷的光。
他漠然望看飛劍良久,另手向後鬆開淡青髮帶,褐髮隨髮帶鬆脫而散落於肩。
他將飛劍舉至肩側,熟稔地削起生長了的髮絲。他每一動作,肩頭便是多了一綹髮絲,而後頹然墜下。
鍾會瞅眼那些落在月色下的褐髮,景狀宛若秋風落葉散了一地,了無生機,蕭索悽涼。
他緩地眨動眼睫,收起飛劍,轉而抬頭望天。
今夜銀月黯淡,星子卻是燦亮非常,群星彷若一頭頭伏在夜幕的的獸,吞噬了月的皓白光華。
望著此般夜景怔然半晌,鍾會忽爾想起了幾日前,星彩對他說過的話。
她說,他是否還記得,他曾對她說過的話。
她說,順從天命,她只能接受姜維。他要的,她給不起。
星彩的意思,他何嘗不明白?只是這些明白下,卻又有著些許的不明白。
明白的是,她知道她自己要接受姜維,她知道她給不起他想要的。
明白的,要了斷彼此的心思。
不明白的是,她對他的真正想法……以及,她對姜維的。
不明白的,是她的情、她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