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會與其部屬同姜維等人於成都諸葛府內,秘密商討討伐洛陽諸多大小事,輾轉間已過四日。
  次日接近午時,天正飄著小雨,鍾會帶著部下自成都回至營寨,一眾自寨口方下了馬匹,寨內便急急走出一名執傘的青年。在鍾會將馬匹韁繩交給身側部下後,丘建已匆匆奔至他面前。
  
  「鍾大人!」丘建將手中的傘遞上前替鍾會擋雨,自己則曝露在陰陰綿雨之下,微冷的雨絲沾拈上他的黑髮及臉顏,他卻不甚在意。
  他走往鍾會身側,淺淺一笑:「您回來了!」
  鍾會輕哼了聲,指尖輕撥微溼的額髮。「昨晚就給你消息了。」他微瞇著眼,將髮尾凝出的水珠揩去,又道:「對了……入城一事……」
  
  丘建知道他所謂何事,立刻接口道:「回鍾大人,昨日一早接到您的消息,我便下達您的指令,命整編好的軍開始行動。不過,目前已率先入城的支軍,僅有當初隨你進攻劍閣的那批人、及對您相當信任的部將,而那些再度對您此舉起疑心的部將與其支軍,說是要等你回寨後再商討。」
  「早有預料。」鍾會寒笑道,示意丘建繼續說下去。
  
  「我與城中董厥知會過後,各支軍分批分時段,通過不同的城門進入成都,而目前我方入成都者約有三分之一。」
  「是全軍的三分之一,還是……」鍾會放目而望,寨內士兵們在細雨中來去走動,或是拆卸軍帳,或是搬動武器,或是整頓雜物,看來很是忙碌。
  丘建同他的目光望去,悄聲道:「……當然是後者。」
  「嗯。」鍾會面無表情地頷了一下首。
  
  「那個,鍾大人,有句話我不曉得該不該說。」
  鍾會輕輕瞟了丘建一眼,沒有回應他。
  
  丘建眨了下眼睫,他清楚主子這樣的舉動便是示意要他繼續說下去,方開口道:「昨日接到您那封入城指令,我一度懷疑那指令是他人造假。」
  
  丘建頓了一下,再道:「雖然我們早已預想後路,但姜維他居然以要整編兵力為由,要您將我方兵力送入成都。照常理而言,既是同盟,目的則是要攻伐洛陽,那麼應該也是他將他的兵力送出城外與我軍進行整編,整編完畢後便可立即北上前往洛陽,不是更為穩當?他這般舉動,難道鍾大人不認為……姜維他會來個裡應外合?將我軍……」話至此打住,丘建偷眼瞧看鍾會反應。見他伸手挑開耳旁鬢髮,而後微微揚起沾上雨珠的薄冷唇角。
  
  丘建話中所指的「外」,是姜維自己的兵力,而「內」,正是在蜀宮內的劉禪。
  雖然劉禪已降魏,卻只是名義上的降,他所擁有的一切尚未被魏軍剝奪,包括蜀國領地、自稱繼襲漢室的玉璽,自也包括蜀所掌握的兵力。
  若姜維與劉禪聯合他們各自手中的北伐軍與成都軍,在鍾軍入城之後便可一擊剿滅。如此一來,他們將兵力送進成都,無疑是自尋死路。
  
  「丘建,你擔心的不錯。」鍾會逕自握住傘柄,將傘自他手中抽出。丘建仰著被雨打溼的臉,怔怔地瞅看他笑得自信的臉容。
  「將我手中兵力送入城內固然危險,你我都清楚,因此保留了後路。而實際上入城的兵力,只有我全部兵力的一半不到。」
  
  丘建頷首。「這個我清楚,因為您並不信任姜維……」
  「哼,我從來都沒有打算要信任他這個蜀大將軍。」鍾會握著傘柄的手稍稍使了點力。掌中傘柄微冷,讓他頓時想起星彩的那雙手。「引軍入城的危險性我豈會不知?但相對的,他引我入城,何嘗不是開門揖盜?」
  「唔……」
  鍾會將手探出傘外,掌心朝上,瞅著雨絲成串落入自己掌中。
  
  「姜維假意降魏帥軍返回成都,在劉禪耳目之下,並無法輕易地將手中兵力送出城外,相較之下,若是要我方將兵力送入城內整編,那就簡單多了。」鍾會頓了會,「雖是防患未然,但仍有風險存在……再加上司馬昭自洛陽派來的賈充軍……」
  話至此,鍾會挑起的薄唇哂聲:「哼,算是我再送給他一個信任罷。」
  
  鍾會垂首,冷眼瞧看腳下踩著那一灘灘水漥中的汙濁泥濘。
  
  姜維不會算到他還有伏兵在外,就算他真透過細作掌握該情報,依著先前姜維對他那無論是真情還是假意的信任,也絕不會想得到他伏兵的數量,會原比他想像中來得多。
  倘若到時真與姜維於城都城內兵戎相向,那麼最好的情況是兩敗俱傷,最壞也不過就是同歸於盡,姜維他完成不了他那愚蠢的北伐執念,而他自己也完成不了他得到天下的野心。
  
  ──然後誰也得不到那個心思令人難以捉摸的女人。
  
  「鍾……大人?」丘建瞧他面色陰鷙,怯生生地喚了聲。鍾會沒有理會他,深黑色的眼瞳睇著雨水緩緩滲入自己的掌紋,畫面映在他眼底,宛若被雨打壞的蛛網。
  「……他想利用我,我也想利用他。而他防著我,我亦防著他。」
  丘建聽出他話中的狠戾,只得抿唇沉默。
  
  「不過……」鍾會哂了聲,挑起眉傲然道:「方才說的那些,其實都是多餘的,都不可能會發生。」
  「呃……鍾大人,此話何意?」
  「那個『裏』,可是他的心魔之一,除非……」鍍著寒光的鐵靴踏過一個水漥,泥濘嘩然四濺。
  
  呵,怎麼會有除非呢。
  
  不過……姜維的心魔還真是多,蜀、舊觀念、仁義、諸葛亮、劉禪、張星彩……
  但轉念又想,鍾會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有著成堆囓噬吞咬自己的心魔?
  
  鍾會垂眸覷眼靴上那些斑駁泥濘,勾唇沉冷寒笑。
  「更何況,姜維他……」他說話的聲音,如此刻細雨下得極輕,近在身側的丘建卻是聽得極清,但不敢過問。
  總會知道的,而且就快了。鍾會瞅了丘建一眼,在他清稚臉容上見著了這樣信任自己的心緒。他難得伸手拍拍丘建濕沉的肩,隨後哼笑一聲。
  
  「唷!這不是士季麼?你回來啦!」
  前方一只拆到一半的帳側處傳來鍾會熟悉的男子嗓音,鍾會先是一愣,而後豎起眉,側身瞪了丘建一眼,丘建則一臉無辜地回望他。
  青年沒有打傘,穿過茫茫氛雨快步走至兩人面前,揚手打了招呼。
  鍾會看也不看男子一眼,抱著胳膊,別開臉哼了聲。
  
  青年有著一張與鍾會相仿的俊美秀顏,但五官較鍾會深邃且成熟。他也有一頭微捲褐髮,但相較於鍾會將褐髮留長並以髮帶束妥,青年則是留著俐落短髮,看起來精明幹練許多。
  
  看著自己小弟側臉示他的模樣,鍾毓無奈地低聲一嘆:「這麼久時間未見,小弟,你這種討人厭的態度還是一模一樣啊。」
  「你來做甚麼?」鍾會睨著旁側,嘴裏不屑地丟了一句。
  「哈,好歹我也有出錢出力幫你養那一大干子的部曲。」鍾毓邊說,邊伸手順撫額前被雨水打溼的瀏海。「當初你回洛陽,只讓丘建到飛龍閣丟了一句『伺機而動』就走了,那些人哪耐得住性子等你成都這頭消息?呵,所以我就帶幾個忠心的過來為你這個主子效命。」
  
  「自作聰明。」鍾會側著顏,冷冷瞪了鍾毓一眼。
  早已習慣的鍾毓以笑回應鍾會的冷漠,他撥開緊貼在額間的溼髮,輕聲:「是啊,我是比不過小弟你聰穎,所以也就只好……自作聰明了。」
  
  「……飛龍閣的那些人現在在哪?」鍾會放下抱在胸前的雙手,終於正臉望向自己的兄長。
  鍾毓淺笑。「一些讓他們到成都四周暗伏去了,一些已經隨支軍混入成都城內,其餘的,在你帥帳外等你回來聽令呢。」
  「是麼。」鍾會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隨口應道。但對於鍾毓已迅速且正確地將特來援助的部曲分派下去,內心仍是有點感激的。
  
  鍾毓怎麼會看不出鍾會臉上表情所透露出的情緒,薄美的唇角挑了又挑,他隨後又道:「哦對了,我還有一項消息要帶給你……」見鐘會投來的眸光,鍾毓瞇眼笑道:「是自洛陽來的消息。」
  鍾會哼了聲:「若你是說司馬昭那著棋……」他走至鍾毓身側,手按著他的肩頭,挑唇附耳輕聲。「……那麼,我早已收到消息。」
  
  鍾毓聞罷,頓時失笑。他退開一步,苦笑搖首。「唉,果然還是丘建比我能幹,甚麼事都幫你處理的這樣好,連消息也掌握的如此精確,也難怪你會那樣喜歡他了。」
  
  鍾會別過臉,哼了一聲。丘建則呈惶呈恐地垂下頭,說話的語氣顫顫驚驚:「鍾……鍾毓大人,話別、別這樣說……」
  
  「呵呵,丘建你害臊甚麼!」鍾毓睇著個頭不高的丘建笑了幾聲,而後側身瞅了一眼鍾會。「好罷,小弟你為了此事著實忙得緊,待會應是有要事該處理罷?」
  「還用得著你說麼?」
  
  「那麼……我就不打擾你了。」鍾毓說罷,回身欲離。鍾會看著鍾毓這個既是眼熟、卻也陌生的背影,沉吟幾許後,低聲道:「……丘建,你到他身邊去!」
  
  丘建猛然抬起臉,還來不及反應他這句話的意思,身邊的鍾會已經轉過身,踱步往帥帳的方向走去。
  
  *
  
  是夜,鍾會聚集各軍將眾於帥帳,再次使用同樣的手法,取信於那些又開始起疑心的部下。
  鍾會坐在上位,拄著臉,手指輕彈案面。帳內幾盞燈燭靜靜地燃著,澄紅的火光映著他的臉容,一半鮮明,一半晦暗。
  
  鍾會清楚,這回這些人會起疑心在所難免。畢竟當時在洛陽軍營,魏帝密詔上寫著的是要鍾會領軍攻陷成都、討伐蜀賊,然而昨日領他命令的丘建卻要諸將將兵力送往成都,目的還是要與姜軍合流整編,之後回擊洛陽。眾將根本不明白鍾會究竟是安了甚麼心,居然又再度與蜀人勾結,妄圖回打自己國家的都城。
  
  當初他們以為鍾會已真心誠意地向魏帝請罪,才能獲得魏帝密詔,外加行軍間他拿出郭太后遺詔取信眾人。但如今這些舉動,反倒讓他們對他再度起了疑心。
  鍾會眼看這前戲的沉默時間也夠了,便放下支頤的手,一雙輝映著燭光燦耀的冷色黯眸,瞟著眼下這群既愚蠢又可悲的棋子。
  
  薄唇揚起一個弧,弧若帳外新月。「我清楚諸位對我的疑心……」鍾會沉著一張臉,語氣十分沉痛地說了一句──司馬昭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望著眾將各各面面相覷,甚至有幾個藏掩不住震驚的模樣,鍾會笑在心裏,這些……實屬預料之中。接下來,鍾會開始說起他早已預擬好的劇本。
  
  鍾會以彼時高傲、如今卻裝作委屈沉重的悲涼嗓線,不疾不徐地道出──道說司馬昭狼子野心,暗中培植勢力意圖推翻魏帝取而代之。而司馬昭知道他的野心敗露,於是暗中自洛陽派兵尾隨其後,準備要在他們攻打成都時一舉殺之,順道挾持尚未真正降魏的的劉禪,再併吞成都蜀漢勢力。語鋒再轉,又道會與姜維合作是權宜之計,待回洛陽成功討伐逆賊後,再回頭殺之。
  
  幾個將領聽罷果真義憤填膺、但有幾個之前隸屬司馬昭麾下,對其為人甚是了解,對於鍾會此番言論無法苟同,兩邊人馬頓時爭吵不休。
  
  鍾會亦是預料到有這樣的情況,揚手示意安靜,再度搬出他所寫的郭太后假遺詔來宣讀。
  鍾會言道,此衣帶密詔由於先前為怕消息走漏,故未先知會眾將,如今事態緊急,他才將此詔宣讀於眾人。詔言:稱司馬昭挾持天子,干擾朝政已久,更有竄政褫權之意圖。故命諸位起兵,誓討伐妄奪魏室的逆賊,以匡復我大魏江山。
  
  言閉,鍾會冷眼瞅著帳中每位將領的反應。
  帳中寂靜,無人說話。
  
  他緩地閉起含笑的眸眼,靜待結果。
  
  其實信,或者不信……那並不重要。
  
  
  隨後鍾會聽到衣物摩擦的刷刷聲響,嘈雜的,宛若雷鳴。
  鍾會緩然睜眼,映入他一屏幽闇眼簾內的,是一干跪在自己眼前的眾將,一齊高聲呼喊:「我等誓要討伐司馬逆賊!」
  
  他含笑的瞳仁睥睨這群朝自己跪下的人……明明清楚實際上這些人跪的是他們心中的魏帝,他還是感到相當愉悅。
  只因不久之後,他們真正要跪的人,就會是他了。
  
  
  待眾人離開帥帳後,處在微弱燭光下的他才在光影交錯之間,揚唇低笑出聲。
  鍾會起身出帳,帳外,他見著垂首而立的張星彩。她像是守衛般,將手交握在身前,靜靜地佇立在帳側。
  見他出帳,星彩緩緩抬起眼,她的眼和她耳下的耀星光芒,恍惚閃晃入他眸底。
  鍾會上前牽起她的手,沒有說話,帶著她去看星星。
  
  手中的微冷讓他想起今日的種種,鍾會仰起臉,墨色天穹上,有著幾縷未散盡的灰雲,遮蔽了被群星搶進鋒頭的那爪新月。
  
  新月,如刃。
  
  
  這個假詔。
  這個假情。
  不過也是借刀殺人已矣。
  
  *
  
  兩日後,天色剛亮,姜維便帶著親信進入鍾會寨內。鍾會此時早已清醒,於帳內案前處理事情,丘建推帳進入向他通報,鍾會對此並不意外,畢竟他自己也曾說要姜維來寨內相談兵隊編制一事,便擱下筆隨他出帳。
  
  兩人相見,客氣地抱拳拱手,這時鍾會的親信也到了帳前。他見姜維與董厥、張翼、廖化等人與他的親信先後進入帥帳,便瞥眼示意在一旁待命的丘建,丘建了意,輕輕頷過首後,轉身往星彩帳處走去。
  眾人議事議到入夜,鍾會命人將姜維等人於他寨安置妥當後,正要去找丘建,未想先在用膳處碰著了鍾毓。
  
  本想避過他的兄長,但無奈眼神已與他對上。鍾毓喚了一聲,匆匆跑了過來。
  「你議事了一整天,也累了罷?吃東西了麼?喏,這給你。」鍾毓說罷,將手中新添好的食盒遞上前去。
  「不必。」
  鍾會倨傲昂著首,對那個遞到自己眼前的食盒視而不見,逕自地走往他的目的地。站在原地的鍾毓早就知曉他這種態度,也如以往般無奈笑嘆。隨後他跟上前去,與鍾會並肩行走。
  
  
  
  
  
  待續_

  這回算是讓阿會陰謀計策過場的一集(???)所以沒什麼對話也沒啥閃光我也很無奈(艸)
  不過過了這集下集又可以開始糾結啦!!下集又有姜維了呼呼齁齁~!!!!(?)

  然後也順道讓阿會的哥哥出來露個面XDDD
  我的設定是,鍾毓和鍾會長得很像(但要比美型的話阿會勝出XDDDD)若說鐘會是自大的陰險,鍾毓就是開朗的陰險了(咦?)然後......阿毓是個弟控--(爆)

  最後......其實丘建戲份真的很多欸XDDDDD幫忙打傘真的好貼心喔雖然他哈哈哈哈哈哈!!!!(爆)

  於是乎妖星已經要十四萬字了(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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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俟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