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日　双　一

　　鍾會握牢星彩的手，欲往殿側離開。當他們一前一後走在殿側的月石道上，鍾會眼角餘光卻是瞥見一個影。
　　原該是要往殿前離去的姜維忽爾停下腳步，他抬頭望了眼今晚月色，接著竟是轉過身，朝他們這個方向行來。
　　鍾會心一驚，又見星彩亦是聽到姜維的腳步及些許的輕咳聲，臉色因而僵硬。
　　鍾會瞅了她一眼，逕自拉著她走至一旁宮廊角落，用陰影遮掩身形，並同時隱去氣息。
　　
　　姜維果然往殿側方向走來，掛在廊上的琉璃青蘇宮燈與花間石燈內的火光，將他頎長的身影倒映拉長在散發著瑩瑩碎光的月石上。
　　姜維走得步伐極緩，像是邊走邊在思考些甚麼。他不時會蹙起眉頭，以掌虛掩唇口，擋住那些掌心底下的咳音。
　　
　　見姜維的樣子，應該不是察覺他與星彩在後殿的月芍道，僅是心血來潮而隨意晃到來此。
　　鍾會瞥了眼身側的星彩，星彩凝著沉黝的瞳眸，注視著前方不遠處的姜維。忽爾，她的眸底似多了一道晃光，鍾會略挑起眉，順著她的視線重新望向姜維。
　　
　　姜維佇立在一叢已然凋謝的芍藥前，專注地瞅著那些昔日花期盛豔、如今卻凋敗的殘花，他面上表情被闇影遮擋故視得不清，只聞一聲輕歎，歎聲悲歡末定。
　　鍾會見姜維如此，身側的星彩亦是如此，大抵是此情此景，有著他們共同的回憶罷。
　　
　　共同的回憶……麼。
　　
　　鍾會思及此，原就複雜的心境，糾結更甚。
　　
　　這時他見姜維好似發現甚麼，他單膝著地，伸手往花叢底下探去。待他收手，手中便多了一朵雪白色的小花。
　　
　　那是夕顏。
　　
　　姜維小心地、像是怕碰壞它般，將夕顏輕執於面前。他靜靜瞅望掌中夕顏，而後，輕柔地將之觸唇吻上。
　　被鍾會握著的那只手顫了一下，對此鍾會並無去望。姜維的此番舉動，讓他想及那段日子──小山丘、枯木下、盛開中的夕顏……
　　丘建說，姜維與星彩兩人有私下會面，現在想來，他們會面的地方，便是那處有著夕顏的小山丘罷。
　　
　　彼時月籠輕風遞來姜維挪開唇後的低語呢喃，恍然，斷了鍾會的思緒。
　　
　　姜維低語的嗓線，溫柔得令人心痛。他喚著的，是星彩二字。
　　
　　鍾會握緊星彩冰冷發顫的手，用力得像要將她的手骨擰碎。他聽到她發出細碎的呻吟，卻不打算放手。他難受地將雙眼緊緊掩上，他不曉得此時的自己究竟為何而痛，他只知道他的痛，應是遠不及近在身邊的她，以及不遠處吻花呢喃的那一人。
　　
　　一陣夜風又起，吹散了姜維手中盛開中的雪白夕顏，透白色的花瓣盛風而起，於虛空下旋舞騰轉後，往他兩人所在的廊下飄飛而去。
　　鍾會還來不及反應，星彩的手便自他微鬆的掌中輕輕抽出。她盯著那幾片夕顏花瓣，表情似有躊躇，然最終，仍是伸出手，將那些他吻過的花拾下。
　　
　　姜維的目光本就追隨著那些飛散在空中的夕顏花瓣，此時見著花瓣落於一人掌中，而那人在月色下逐漸清晰的臉，讓他頓時一怔。
　　
　　「星……是星彩……麼。」姜維的語氣與其說是困惑，不如說是帶有點宛若見著幻象的自嘲。
　　
　　星彩柳眉輕蹙，貝齒微嚙發白的下唇，握著夕顏花瓣的手則收得愈緊。她扶著膝首正要起身，鍾會見此，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臂膀。
　　
　　星彩停下動作，卻無回首，僅冷冷道出一句：「……士季，讓我過去。」
　　「……我……」
　　「請讓我過去。」她的嗓音依舊，卻有種不容許他人反抗的魄力。饒是鍾會心中再怎麼不願，他仍是慢慢鬆開了手，望著她離自己而去。
　　
　　
　　星彩出了廊下陰影，走入月華底下。
　　夜風輕撫而來，吹開她烏黑色的短髮，亦是騰開繫在她肩首的斗蓬衣襬。
　　同時，有兩個人的目光落於她身上，一者，佇立於殘敗芍藥花間的昔日蜀將；另者，隱匿於廊下黯影處的昔日魏士。
　　
　　「姜大人。」星彩走至姜維面前，喚過名後，向他點頭致意。
　　姜維顯然對於她的出現仍有遲疑，面色仍舊微怔。半晌，像是確認眼中的她確實存在，這才緩地說道：「星彩，妳怎麼會……」
　　「我有事，得進宮見陛下。」
　　「……原來……是這樣。」姜維沒有再問，僅是頷首了意，目光卻沒有再對上她瞅著自己的瞳。「那麼，就別耽誤妳和陛下的談話了，需要我送妳過去麼？」
　　星彩緩地搖首，沉吟了一會，抬起臉來看他，唇間緩斷翕動，卻甚麼話也說不出口。
　　姜維深邃的眸靜靜地瞅著，置在身側的右手微動，最後仍沒有辦法坦然舉起手，去觸碰近在眼前的她。
　　
　　「……對了，星彩，妳是自己一個人入宮的麼？」姜維見她身上罩著一件斗篷，應該不是從正前宮門而入，若是如此，一人入宮也是正常。但見星彩垂頭不語，姜維略沉了臉色，低聲道：「……不是麼？那麼……我聽董厥說過一些事，所以，是他了……」
　　姜維話至此，勉強挑起唇角：「難怪總覺得他就在附近。」
　　「……他的確在。」星彩並不刻意掩飾鍾會的存在，這讓姜維有些訝異，而在廊下的鍾會聽到此，也有些許錯愕。
　　「你想要和他說話麼？」
　　姜維聞言，掩起眼，苦笑搖首：「我和他說的還不夠麼？」他半睜開眸子，微涼的目光瞅著她：「星彩，妳總是這個樣子……」
　　「甚麼樣子？」
　　姜維緩地眨了一眼睫，含笑的唇間並無笑意。「妳要我說清楚麼？」
　　「你……」
　　
　　姜維稍稍側過身，似要迴避接下來他說的話會迎入她的眼神，瞅看一旁一簇簇的痿糜芍藥。
　　「妳和他在這段時間……他應該待妳不薄。」他望著那些枯花，低聲：「該是說，妳和他似乎很親密。」
　　「這是……你……」星彩瞅著他的側顏，將他垂顫的眉睫與掩下的瞳光映入眼簾。「當初你早已清楚會是如此，不是麼？」
　　「嗯，我的確清楚。」姜維說著，刻意揚起的笑容有些恍惚。他默然回首，目光定定落上她的耳側。
　　星彩見他那道深沉的眼神，知道他所看為何，下意識地想以頭髮作遮掩。望著她的動作，姜維忽爾伸出手，輕輕將她的鬢髮挑至她耳後。
　　垂掛在星彩耳下的那對耳璫，輝映皎潔月色，在他眸底扯出一道道破碎的光。
　　星彩退開一步，側過微紅的臉，有些慌亂地將鬢髮撫回臉側，試圖擋住耀星的光芒。
　　
　　「我以為，自從趙將軍……下落不明後，妳就不會再配戴任何耳飾。」姜維凝著星彩，淡道：「……那是他送妳的麼？」
　　星彩深深凝著他的眸眼，凝著他眸底那丁點映著耀星的光，良久，這才輕微地頷首。
　　「鍾會他……出乎我預料……」姜維抬起臉，仰望著天上皎潔明月。
　　「但我想，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他在妳心中的地位。」姜維頓了會，輕聲道：「趙將軍……他是妳最重要的人。」此話他說得不含任何情緒，然那樣沉冷的語氣，又好似在提醒她甚麼。
　　「嗯。」星彩沒有任何猶豫，簡短答了一字。
　　
　　「星彩，妳知道麼？不是每個人的心，都和妳一樣寬闊，容得下那麼多人。」姜維沉聲道：「但相反來說，妳也並非如此寬厚無私。」
　　「……你這話何意？」星彩盯著姜維，臉色微微一變。然她的語氣聽來有些怒意，可細聽下來，口吻卻是帶點無奈和悲涼。
　　姜維望著她的反應，微蹙著眉宇，落掩眼瞼，啞聲道：「……妳懂的。」
　　
　　星彩不置可否，說道：「……我說過，對我們彼此而言，現下最重要的事並非兒女之情。」星彩壓重說話的語氣，似欲將整個已經相當凝重的氣氛，再壓得更低。
　　她睇著他，捕捉著他微睜的眼眸眸光，將他的名字，說得更沉、更重。
　　「姜維……你，明白麼？」
　　
　　對於她喚著自己的名，而不是再是他的字，姜維聽著，一張病白的俊顏皺擰得厲害。他先是一聲愧嘆，才艱難地吐出「我明白」這三字。
　　
　　姜維轉過身背向著她，良久，他鬆開緊咬著的下唇，聲若呢喃：「但我卻……我卻愈來愈不明白妳。」
　　「我才不明白……」星彩仰臉，凝視著姜維的背影。他的背影……明明就如此寬大，為何此刻看來，卻脆弱的好似隨時都會在她面前崩壞瓦解。
　　
　　星彩想及一些過往，最後垂下眼簾，將他的身影自她眸中抹去。她沉著著臉，回身並道：「髮帶的事，我很感謝你。那麼，我也該去見陛下……」
　　她的話還未說完，突爾感到一道拉力，待她反應過來，人已經被那雙自身後而來的有力雙臂緊緊摟住。
　　
　　姜維自星彩背後緊擁著她，幾乎是要將身體的重心全放到她的身上，這樣的壓力，壓得星彩欲喘不過氣來。姜維卻依然故我，緊靠在她的頸窩處，低聲反覆喚了好幾次她的名。他的語氣聽來試圖壓抑對她的一切糾結複雜的情，然愈是刻意如此，愈是會將真正的情緒表露而出。
　　
　　「伯……伯約，這裏……是龍華宮，你這樣……還、還有他……」星彩說話說得相當急促且慌亂，她抓攫著他鎖在自己胸前的那雙手試圖掙脫，卻發現她的手和他的一樣，都顫抖得厲害。
　　姜維卻置若罔聞，並將摟著她的雙手收得更緊。「我不管，我可以不管這些了麼！？為甚麼……甚麼、甚麼天命，唔……這一切……星彩……我……我對妳……」
　　
　　「你們夠了罷！」
　　他們之間多了另一人的微慍嗓音。已從廊下走至此的鍾會用力按住姜維的手，隨後蠻橫地星彩自他臂中拉開，將還沒反應過來的她推到自己身後。
　　
　　「姜維，你發甚麼瘋！」
　　鍾會瞪著還在發怔的姜維，姜維聽到他的嗓音，緩地回過頭來，一雙甚是空洞卻盈滿水光的眸眼，靜靜地瞅著鍾會，好像不曉得眼前這個男人究竟是誰。
　　
　　半晌，姜維似已明白這人是鍾會，他垂下發顫的眼睫，壓低著顫抖的嗓音而喚：「……鍾……大人。」
　　鍾會睇著他，卻不曉得接下來該說甚麼，又無法去望在他身後的星彩。方才他見著那樣的情景，躁惱的情緒頓時湧出，回過神來他就已經出現在這兩人面前。
　　
　　星彩眼見情況僵持不下，且這裏是龍華宮，要是驚動到劉禪更是不妥。她走上前，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然她的手才剛觸上，鍾會卻立刻甩開她的手。
　　
　　「唔……」
　　
　　鍾會回頭而望，望見她那張錯愕的臉容，及一雙似有甚麼東西碎裂在裏頭的瞳眸，又想起方才姜維說過的話，那句說著她對情感的態度，以及無人能夠取代的重要之人，內心登時有股無法言喻的椎心之痛，痛得他幾乎要跪下身來。
　　
　　
　　星彩不是沒有察覺到他的異狀，只是她此刻的心情亦也混亂。她有些消極地走上前，這回她說話時，並不觸碰到鍾會。
　　「士……鍾會，此處我們不宜久待，該走了。」她說話時，盡量不讓自己的視線再落往前方的姜維。
　　「妳……」
　　此時星彩臉色忽爾一變，她不假思索地解開身上的斗蓬，轉而罩至鍾會身上。鍾會尚不明所以，她已將他推到姜維身側，而後轉身，朝月石道最前端的那抹身影盈盈一拜。
　　
　　「微臣，參見陛下。」
　　
　　聽到星彩這一句話，鍾會和姜維二人皆面色一僵。還是姜維反應較快，他立刻垂頭拱手，一旁的鍾會跟著照做。
　　劉禪踏著此刻有些晦暗的月色向前行來，他負手走至他們面前，道了一聲免禮，雙眼好奇地瞧著他們三人。
　　「呵，我還在想為甚麼外頭這麼熱鬧，原來是姜維你遇上了星彩啊。」
　　「陛下……抱歉，驚動您了。」姜維垂首，穩靜答道。
　　「不會不會。」劉禪搖了搖首，接著望向星彩。「星彩，好久不見了呢！剛才聽妳自稱微臣，我聽得很是不習慣，怎麼……不是臣妾呢？」
　　「我目前未居於龍儀宮，身分只是姜大人底下的一名將領，故才以微臣自稱。」
　　劉禪聽了，也不氣惱。「呵，是麼？沒關係，反正知道是妳就好。那麼，星彩，妳是來和我說話的罷？」
　　「是。」星彩頷首。
　　
　　「呵，那我們走罷。我有很多話想對妳說呢……」說完，理所當然地牽起星彩的手，轉過身欲將她帶回宮中。似乎沒有察覺到另外兩人投來的眼光，劉禪眸眼含笑，在離開前卻又想起甚麼，因而回首再望：「啊對了，這位是……」
　　「是姜大人的隨扈。」星彩想也未想，立即答道。只是她額首滑出一滴冷汗，劉禪全看在眼裏。
　　「……哦？是這樣麼？」劉禪聞言，又多看了罩在斗蓬下的鍾會幾眼，才將目光放往姜維作確認。
　　面色有些不佳的姜維直直迎入他的目光，輕輕頷首稱是。
　　
　　「嗯，那好罷。」劉禪眼睫眨了幾瞬，又道：「姜維，我看你面色不怎麼好，要不要我去請太醫給你看看？」
　　「感謝陛下的好意，但我待會還有要事須回府處理，府中亦有醫術極佳的大夫，陛下不必擔心。」
　　「呵呵，那就好。」劉禪淺淺一笑，將目光轉自身側同樣面色不是很好的星彩。他沒有多問，笑著將她那只冰冷的手握得更緊。「星彩，我們走罷。」
　　「……嗯，好。」星彩低頭輕答，垂掩額髮所形成的影，掩去了她離去時臉容上大部份的神情。
　　
　　
　　
　　
　　
　　待續＿

　　寫完這回我只想哀號一句......可惡我以後不要寫三人行了啦這什麼嘛這是什麼啦！！！！！（大哭）
　　更何況這貌似也不太算三人行了啊！啊！！糾結啊！！到底！！為什麼！！！！（誰寫的）
　　我難得對著稿子怒吼這三人到底在糾結什麼......可惡，悲劇啊！

　　寫得過程中一直覺得唔喔魔王好可憐唔喔魔王果真殺傷力很強啊阿會根本第三者啊不用玩了啦讓我姜星結局了事了吧（不）

　　總之，嗯......（哭）

　　姜維感覺壓力好大......我要關愛他QWQ...（等等阿會呢！？

　　好吧我認真講一句，姜維在文中沒有說清楚的我就在這裡講了吧
　　→星彩她其實很自私，也不能說她到底是無意識還是有意識的擁有這麼多人的情感，但她不懂得也不想去把這些情感做切割，所以才會弄得如此糾結（？）嗯，我自己的理解是這樣啦（蛤？）

　　然後啊最後阿禪那種理所當然地握住星彩手的那幕，我真的很想大叫叫他放手啊！！！！（爆）

　　如果說這回是三人行糾結，下回便是魔王和阿會的攻防（？）不曉得會演變成什麼樣子，嗯......我也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