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日　双　一

　　天色濛亮，鍾會便要眾人拔營準備離開。
　　他坐在裝放武器的木盒上閱讀地圖，忽爾有幾聲急促的腳步聲自前方傳來，對於此他頭抬也不抬，繼續望看手中地圖。
　　「鍾會！」來者是左臂綁有繃帶的董厥及幾名蜀將，每個人神色半是倉皇、半是惱火。董厥見他的態度，粗眉更是扭皺成一團。
　　「鍾會！為何下令離開陵地？」
　　「你忘了麼？我們在趕路。」鍾會冷冷說著，臉依舊未抬。
　　「星彩大人呢！星彩大人怎麼辦？」
　　「是她自己武藝不精，戰敗被俘，怨得了誰？」鍾會終於仰臉，臉上浮出一抹不屑的笑容。「更何況，她的生死本就與我無關，她會在我隊中是姜維的安排，是他安排她護衛我並『順便』監視我。現在她戰敗被擄，我這個受她『多方關照』的人，需要讓自己身陷危境去魏營搭救她麼？」
　　
　　董厥聽得啞口無言，仍是沉住氣，低聲道：「枉費姜大人將她託付於你，而且星彩大人她對你……」
　　「哼，說是託付，未免也太沉重了？」鍾會挑起眉，撥開被晨風吹亂的髮。「至於她對我怎麼想，那是她的事，於戰場上牽扯私人感情，似乎有些不妥。」
　　他瞇起顯得不耐煩的眼，瞟著眼前面色不佳的眾蜀將。「廢話不用再說了，若你們真想救人，麻煩誰寫封書信過去給你們的姜大將軍，他一定很樂意親自去魏營迎她回來。」
　　「鍾會！你……」
　　「鍾大人！」匆匆趕至的小兵打斷董厥的話，鍾會不再將心思放在他們身上，瞥了拱手的小兵一眼，漫不經心地道：「甚麼事？」
　　「那、那個……」小兵抬眸，對上鍾會探問的眼光，連忙再度垂首。「司馬昭派來使者，說是、說是想和您談事……」
　　「不見。」他斷然道。
　　小兵的臉垂得更低了。「可是，鍾大人，他們說，若你答應的話，會考慮放回張星彩……」
　　「我剛才說的話，你沒有聽見麼？」
　　
　　董厥聞言，再度走上前，盛有怒火的眼睇看鍾會。「鍾會！這個條件對你來說並不困難，你為何……」
　　「董厥。」在鍾會笑喚他的同時，幾把飛劍出現在董厥背首，飛劍一橫，劍尖直指著他。「如果你還想為了姜維繼續留在這裏，就別再用那種態度和我說話。」
　　董厥凝住氣息，與鍾會對視片刻後，無聲地退開一步轉身就走。眾蜀將不敢再多說甚麼，隨著董厥離開。
　　鍾會收起飛劍，轉過臉對著嚇怔的小兵道：「你去回話，說我不見。」
　　「是、是！」
　　望著小兵踉蹌走回，鍾會隨手抓了一把飛劍，心不在焉地於手中把玩。
　　「真煩人。」
　　他哼聲，手卻是一顫，劍尖擦破他的指腹，瞬間凝出一顆刺目的血珠。
　　
　　＊
　　
　　夕陽西下，鍾軍於一入林處的空地紮營。用罷晚膳，正打算回帳的鍾會被甫剛回營的丘建喚住。
　　「有事麼？」
　　丘建趕至他身側，揖身後連忙道：「鍾大人，司馬昭他們真的一路尾隨我們前進。」
　　「哼，果真如此。」鍾會將目光放至整個營地的最尾端，地上除了幾粒砂石雜草便無其他。
　　丘建頷首。「是。但他們並未擺出攻擊的態勢……」
　　鍾會微瞇起眸，將視線拉抬，望看今夜月色涼。見今晚星子稀疏，他低哂了一聲：「不就是預料之中的事麼？」
　　此時有個人影匆匆跑至他身前，拱手急道：「鍾大人！司馬昭又派人來此，您……」
　　鍾會一聽又是這句，眉頭頓時不悅挑起。這已經是今日第三次，司馬昭是想按三餐來給他請安麼？
　　「不見。」他冷冷吐出兩字。
　　「可是……」
　　「不管來幾次都一樣，不見！」
　　「唔。」丘建見小兵欲言又止，但又畏懼鍾會的模樣，以眼神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小兵接收到丘建的目光，這才鼓起勇氣，吞吞吐吐地說：「大人……若您不見，對方使者說，他們將要考慮將張星彩……送回成都。」
　　鍾會原先正在撣開側肩披風上的灰塵，聽聞此話動作便是一頓，臉色瞬間有那麼一僵，但隨即恢復原本冷漠的表情。
　　「他們為何要那樣做？」
　　小兵答道：「……似乎是因為……劉禪急著要尋她，所以將消息到處散佈。」
　　「想來他們也是知道了。」丘建道。之前他們還待在姜寨時，丘建就已收集到這樣的情報並告知鍾會。
　　鍾會難得沉默了一會，然開口時仍是那句：「還是不見。」
　　小兵愕然。
　　「不管那些使者來了幾次，都一樣！再來，一律處決！」鍾會睨了一眼自己的部下，部下被他這一掃眼，嚇得怔在當場。「還杵在那做甚麼？去把話帶到！」
　　「……是！」小兵縮了一下肩頭，簡短應了一聲後轉身匆匆離去。
　　
　　丘建望了小兵狼狽的身影，回身來道，臉色稍顯憂慮：「……大人，這樣恐怕不妥。若讓他們將張星彩送回成都，那麼，無論是您，或是姜維……」
　　手抵著下頷的鍾會轉身，刻意擺出相當意外的表情睇向丘建。「喔，你知道我同時在走這兩步棋路？」
　　丘建緩地頷首。「畢竟……有太多變數，大人這樣做，我想是正確的。」
　　他的手按了按繫在腰間的短劍劍首，垂下眼簾輕聲：「無論張星彩最後會傾心於您，或是姜維。就結果而言，對您都是好的。」
　　
　　鍾會沒有對這話作出回應，卻閃避了丘建的視線。月色映著他側邊臉龐，看來有些蒼白：「……張星彩若被送回成都，姜維可能會再派人去劫、或者親自去劫。這樣正合我意，我根本不需要出面，她也能回到安全之所。」
　　丘建無語，只是望看鍾會的眼眸眸底，隱隱有著冷寒幽光。
　　鍾會並未發現此，冷笑道：「哼，董厥那群人，果然只是一群莽夫！連這種事都想不到，還把我說得像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也罷，這些不懂我才能的人，我也不必將他們放在眼裏。」
　　丘建不置可否，瞅著他自恃的側顏，徐緩道：「……但是，我想，鍾大人您仍舊希望，是張星彩傾心於您的罷？」
　　「……這是自然。」鍾會回答這四個字回得極有自信，只是回答的速度稍微慢了些。
　　他挑開耳畔鬢髮，噙起陰騭的笑：「既然張星彩已是我的棋子，不親自調教，怎麼成呢？你說是罷，丘建。」
　　
　　＊
　　
　　次日，鍾軍依舊走著原先要到洛陽的路，而司馬昭也依舊在上午與午后派使者前來。鍾會雖沒有真的動手殺人，但光是那幾把飛劍的威脅，也是將來傳達意思的小兵及使者嚇得一身是汗。
　　入夜後，鍾會獨自佇立在帳前，手中握有一張地圖，許是因為方才看地圖看得有些乏，他以指腹輕揉微擰的眉間，而後昂首，望看今日夜色。
　　夜風微冷，撫過他仰望的傲冷容顏。偌大墨穹仍是有月，無星。
　　
　　她的那句話再次於他腦中響起。其實那日戰後，得知星彩被擄，他不時會想起當時與她一同相守殺敵的情景，以及她離去前的那句話語……
　　他清楚司馬昭一定有在那支軍中，而他向來對待女性極好，而星彩又是蜀后，斷不會有所為難。
　　只是……她身陷在魏營，又會怎麼想？
　　又會怎麼想對她置之不理的他。
　　眉宇輕蹙，手不自覺地放到左首胸口。掌心隔著墨裳，他能感受得到自己略快的心音。
　　他緩地垂下眼簾，薄唇抿緊。
　　
　　「鍾、鍾會大人！」
　　又是一個專門傳訊息的小兵跑了上來，鍾會煩躁地睜開眼，幾把飛劍也同時自他背首冒出。他已經不會再說「不見」兩字，而是直接用他的飛劍來代替這兩個字。
　　「等、等等！鍾大人，這次情況不同啊！來者是……」小兵看著近在眼前的數十把飛劍，像是看到甚麼毒蛇猛獸，嚇得跌坐到地。
　　「是誰來都一樣！」
　　眼看鍾會說著就要動手，這時有另外一個熟悉的嗓音，自小兵後方傳來。
　　「鍾會大人，是我。」
　　鍾會抬起臉，將目光放望。映入他眸底的，是著一身月白輕紗水裙搭靛青金紋肩當的女子，王元姬。
　　她佇立在不遠處，手中持有鏢，彷彿只要鍾會一動手，就會出招制止。
　　鍾會勾起唇角，撤走飛劍。小兵見他這回好像願意談了，連忙從地上爬起，胡亂拱手過便飛也似地逃離現場。
　　
　　鍾會瞟著收起武器、緩步上前來的王元姬，抱起胳膊哼了一聲：「真沒想到，竟然會是妳。」
　　王元姬淡然迎著他的目光，沒有多做回應。那樣的態度，讓他瞬間將星彩的影像與眼前的她重疊。
　　心再度一緊，他巧妙地挪開目光，哂聲：「王元姬，別來無恙？」
　　王元姬眼睫微顫，神色依舊冷然。小唇輕啟，她沉聲道：「想必你也知道，我有事要和你談，鍾會大人。」
　　「既然妳都親自過來了，我就聽妳說幾句罷。」
　　
　　＊
　　
　　鍾會領著她入了帥帳，並命了人去喚丘建和田續過來守帳。
　　甫才王元姬見到昔日同袍，情緒仍未見有何起伏，只是眸底隱隱閃動著憂傷的哀光。
　　坐定的鍾會凝視著眼前的她，面色從容。「王元姬，妳要說的事，我大抵都知曉。」
　　王元姬一雙眼深深地望著他，而後緩地掩起了眼。「請你放棄你的野心，與子上大人一同回洛陽向魏帝請罪。」
　　鍾會隨意翻動放置在側的兵簡，並無回話。
　　王元姬又道：「我希望你能放棄你那沒有意義的野心，子上大人的想法也是同樣。」她輕眨著眼睫，唇間溢出一聲輕嘆：「子上大人相當重視你，並不希望失去你這個優秀的人。」
　　聞言，鍾會毫不掩飾地冷笑了幾聲。「如今才來說這種話，會不會稍嫌太遲？」
　　王元姬瞅看他的臉，愀然道：「她也希望你能放棄。」
　　「誰？」他下意識問。
　　「……蜀后。」
　　
　　雖然鍾會早有預料會從王元姬口中聽到這兩字，他多少仍感到有些錯愕，尤其是在這樣的對話之下。
　　鍾會表面故作鎮靜，翻著兵簡的手卻有些發顫。「竟然會對妳說出這種話，張……那個女人，她以為她是誰？」
　　半晌，王元姬才再度啟唇說話，只是這話似乎與方才鍾會那句無關。「雖然意外，但我認為，你一定相當重視蜀后。」
　　頓時，整個帳內一片靜謐，僅餘兵簡因碰撞而發出滾動的聲響。
　　
　　王元姬的視線輕輕掃過那只滾到邊角的兵簡，低聲說：「你行進的速度比之前都還要慢，像是懼怕我們會跟不上你們，而且你還派人探查我們的蹤跡……」「……妳不要做出這種無謂的猜測！」
　　鍾會怒視眼前的王元姬，然後者仍然對他的情緒不為所動。
　　「你動怒了，」她起身，走至角落，伸手替他拾回兵簡。「雖然你情緒起伏本來就大，但是多少還是會因事情的大小而有所不同。」
　　「蜀后是死是活，與我無關。」沉著臉的鍾會搶下她遞來的兵簡，隨手一置。
　　「與你無關，是這樣子麼？」王元姬瞅著他迴避的側顏，面露無奈。「那麼，只好請子上大人讓劉禪過來洛陽一趟，將蜀后接回成都。」
　　鍾會聞言，幾乎是下意識回首來望。
　　
　　若是讓劉禪親自到洛陽接星彩回去成都，那麼姜維將不會有機會從中攔阻。畢竟他要是從魏軍劫走星彩，還能有個『援救蜀后』的正當理由。倘若是自歸回成都的劉禪手中劫走她，只怕會落得比叛臣還要更糟糕的名聲。
　　姜維必定不會為了一名女子而做出這種舉動，如此一來，他的計畫就會產生致命的缺陷。
　　星彩會直接回到成都蜀宮，回到劉禪為她建造的牢籠。因為有過這次她離開的經驗，劉禪又廣發消息要尋回她，恐怕往後後宮守備將不如以往鬆散。
　　無論是他或是姜維，怕是難在見她一面。
　　思及此，鍾會的心又是一緊。就不曉得，自己是為了這句話所帶來的何種影響而緊。
　　
　　「鍾會大人，你還記得麼？」王元姬清冷的嗓音喚回他的意識，他瞅著她，眼神多一絲複雜。「我曾經對你說過，你的確有相當優秀的才能，但是你的才能，並無法讓你擁有過多的野心。」
　　難得鍾會選擇沉默，並沒有多做反駁。不曉得是因為已經聽膩了這句話，還是他仍在思索王元姬上一句話的涵義。
　　「你應該要將這份力量，用在你能力所及之處，以及……珍惜並守護近在眼前的事物。」
　　聽出她意有所指，鍾會慢慢地抬起臉，面色有些猙獰。「王元姬，用不著妳來教訓我！」
　　「是這樣子麼？」王元姬再度闔起雙眼，似要將眸底閃過的殤光一併掩去。
　　「……妳都聽到了麼？既然如此，妳仍要選擇留在他的身邊麼？」
　　
　　當鍾會意識過來她這句話究竟是在對誰說的同時，王元姬唇隙間輕輕滑出了兩字：「蜀后。」
　　這時帳口被人揭開，他與王元姬一同望去。站在帳口處的，是笑得有些尷尬的司馬昭，而站在他身旁的，是穿著湛色魏服的星彩。
　　鍾會還來不及說話或做出反應，星彩便毫不猶豫地走入帳內，期間，她的目光未曾放在他身上。
　　
　　「……請讓我和他說幾句話。」她走到王元姬身側，說話的嗓音與她此時有些蒼白的面容表情相仿，是一如既往的沉著冷靜。
　　
　　
　　
　　
　　
　　待續＿

　　驚覺距離上次更新竟然有五天...真是，太糟糕了我（艸）
　　這回是講話依舊欠揍的阿會&飛劍果然很帥&元姬豋場！
　　然後呢停在這種地方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因為接下來就有久違的鍾星互動了嗚喔喔喔再不寫到他們的互動我怕鍾星的地位會被姜星撼動到啊！（好像已經開始在撼動了......）
　　是說，最近妖星寫不到姜維多少有些怨念，不過轉念來想，雖然他沒出場，但名字還是會在文中陰魂不散的出現啊XDDDD果然是大魔王！阿會這個小魔頭根本沒法比啊哇哈哈哈哈（被揍）

　　好吧，最後請大家和我一起期待下回的鍾星閃光（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