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他的生活中多了另一個存在。
  
  他與她的相處從一開始就是如此自然和融洽,說不上是熟悉或是陌生,而似天註定他與她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共同生活著。剛開始灣還會有些生澀,不過他看得出她眼中的陌生,絕大多數不是自己、而是這個世界和這塊土地。
  所以他決心要將他所知道的這個世界,全部呈現給灣。他開始教導她他所知道的一切,而她也很努力的在吸收這些新知,求知慾甚的她甚至會纏著他再多說一些,而他也從不吝於給她更多。
  因為他知道,她是目前他惟一能給的。
  他帶著她走遍這塊與他共存亡的土地,共同望看這個他們仍未熟悉的世界。
  
  每當他牽著灣小小的、稚嫩的、就如當初他在這個世界甦醒時的那雙手,走在暖黃斜陽所籠罩的幻色歸途時,每走一步,她牽著他手的力道便又更用力了些,像是在害怕失去甚麼的。夕陽西落,在家門前,他的掌中滿是一個個小小的掐壓指印,他卻不讓她發現,只是開了家門,側首朝她露出一抹笑:「灣,我們到家囉!」
  然後他就會看到那張被夕色給染紅的臉,同他漾起了溫暖的笑。
  於此,他的心,不再感到空乏和寂寞。
  
  *
  
  他將他對她的情感,化入一對親手製的白梅髮簪,在幾年後她來到這個世界、他的世界的那一天,於晨日梳髮時,對鏡將它簪入她髮內。
  他在鏡中瞅著她面部的表情,他能看到她那雙水靈的眼,先是困惑地眨了幾下,接著她伸手去觸,簪上流蘇墜飾因碰撞發出輕靈聲響,她像是頭受驚的幼鹿,小小的肩頓時一縮。
  見著她的反應,鏡中的他開心地笑了。他將手輕輕搭上她的肩頭,替她扶正被她碰歪的梅簪。雙眼的目光,同她望入鏡中那有些羞澀的女孩。
  「耀哥哥,這是……」她再度舉起手,這回不再輕率、而是小心地觸上那還溫熱的梅簪。
  「是哥哥要給灣的。」
  「給、給灣……?」
  鏡中的她小臉浮現困惑,他微笑、卻是堅定地頷首。「是耀,給灣的。」
  「……真的?」見她還有些猶疑,他拿她沒輒地嘆了口氣,伸手繞過她腰際,輕鬆地將她面著自己抱起。
  「灣不相信耀哥哥?」他仰臉,與她對視。
  「灣、灣當然相信耀哥哥!」對視良久,灣突爾衝出這句話,然後雙手緊緊抱住他的頸脖,好似受到甚麼驚嚇而放聲大哭。
  他不清楚發生何事,只是不斷拍著她的背小聲安撫。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那時他看她的眼神,似乎開始變質。
  
  *
  
  他想,或許這一切,是因「那件事」而起。
  一日,他與她在房內準備沐浴時,灣一如往常般吵著要他給替她刷背。他自是拗不過她,接過她遞來的擦布,隨她揭開衣物並抓了小凳喜孜孜地坐在澡盆旁等他。
  他邊走邊撩起衣袖,坐定後準備給她刷背,手卻在那一瞬間,剎然停止。
  原本灣那應該潔淨無瑕的背部,不曉得為何竟是浮現一個詭異的傷疤。他原先以為是自己太累才會看錯,用力眨了眨眼再望,這回這個傷疤更加明顯,血紅色的惡疤像是只凶惡的獸,他甚至看到了幻象,看到那道疤自她的背上活生生竄起,張啟血盆大口地撲向他,獸爪扯裂他的膚,接著將他啖盡。
  灣見他遲遲沒有動靜,疑惑地轉過頭,但見他滿臉猙獰地盯著自己,不曉得是被他的面部表情、還是他身上所散發出的懾人氣息,讓她嚇得自小凳起身,腳步蹣跚地倒退數步。
  「……耀、耀哥哥?」
  然而在他一片混亂的眼底,只見她慌忙地想逃開自己,而她背後那只獸,正站在她的肩頭上,揚起頭朝他張嘴恫赫。
  他這時才看清,那是一只擁有火羽的幻獸鳥禽。
  那是……!
  
  流動在他體內的鮮血忽爾開始急促竄動,好似那些被塵封在血液中的過去,急欲竄出他的身軀。身子如火灼般炙熱,他難受地悶哼一聲,側過身,雙手用力環抱著劇烈顫抖的的身子。他眼角餘光望見灣想靠近自己,下意識撈起舀杓朝她跟前扔去。
  「別過來!」
  他嘲她吼了一聲,舀杓落地發出沉重的撞擊聲響。在那一瞬間他看到她那張臉閃過詫異、閃過痛楚、再來是……極度的恐懼。小小的臉扭曲成一幅詭異的畫像,像是被猛獸撕扯般的鮮血淋漓。
  他還來不及喚她的名,便聽到他體內有道聲音在憤怒地嘶吼,幾乎同一時間,在灣肩頭上的幻獸也跟著高聲尖叫起來。
  他用力抱著頭,張嘴發出無語的淒厲咆哮。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那雙深邃的瞳眸中,見到她的恐懼……
  ……以及他那道令人膽寒的狠戾眼神。
  
  *
  
  之後那道疤,就如同噩夢般烙在灣的背上。
  雖然沒有像初次見著般明顯,可要是細看,仍可看出那是一只傳說中的幻獸。
  鮮明的鳳紋如同惡蠱爬滿她背部,他到各地尋求大夫來醫治灣背後的傷疤,得到的答案皆是無果。
  灣說她也不知道為何有那道疤,還難過地說,是她害得他必須為他四處奔波,令他憔悴了不少,就為了這個莫名浮出的傷疤。
  其實她所不知道的,是他如此舉動背後的真正目的……
  那道疤,是他無法容忍的存在。他不願這樣一個存在,影響他與她接下來要走的路。
  他隱約察覺到那是他與她的過去,卻如同它所代表的名詞意義般,他並不願去揭。
  這是他好不容易才掌握到的生活,他要和灣在一起。
  沒有過去。
  只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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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俟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