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日　双　一

 ※閱前：參與《極限挑戰60分》活動-題目編號004

辦公室的燈光陡然間全數熄滅，緊接著傳來接二連三的驚呼聲。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啊！討厭！怎麼停電啦！」
「好黑喔～人家最怕黑了～」
「該死，我的檔案沒存檔啊！」
「不會吧……電話線也跟著斷了嗎？」
上司輕咳了幾聲，陷入黑暗的辦公室內像被消了音，一片寂靜。
「說不定電等會就來了，剛才那樣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沒人敢吭聲。
十幾分鐘過去，眼看電還是沒有要來的跡象，這時大樓管理員出現在辦公室內，說明目前的情況。似乎是因為街角的造紙工廠傳出火警，導致設置在工廠附近的變電箱跳電，影響這條街的電力，目前電力公司已經派人前往處理。
「看樣子電不會馬上來了，大家沒事的話就先下班回家吧。」
收拾物品的聲音取代方才的寂靜，我看了一眼腕上的錶，正好是晚上七點整。
餘光瞥眼擺有室內盆栽的角落處有團微弱的光，我轉臉望去，微微瞇起了雙眼，唇角隨之一挑。
「那個……日貳？」
「有什麼事？」
我將目光轉回坐在我隔壁的女同事，她似乎已經收拾完畢，手上拎著包包。她疑惑看了眼那個角落，再對著我問道：「不好意思，你要回家了嗎？」
我搖頭。「我還想待一會。」
「這、這樣啊。」
「明心，別理那種沉悶的傢伙啦！要找一起回家的對象，這裡多的是啊。」
「呃，可是……」
對桌的男同事們走到她的身旁提出邀約，最後她拒絕他們，和坐在她另一旁的女同事一起離開。
「明天見。」離開辦公室前她向我打了聲招呼，同時，再度看了那個角落一眼。

最後一個離開的上司交代我要關好門窗，整間辦公室再度恢復一片寂靜。
我將厚重的鏡框取下，再度將目光投往擺有室內盆栽的角落，不禁一愣。

那團光……
已經消失了？
到哪裡去了？

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什麼人會喜歡停電這種情況。
和我一樣喜歡停電的人，理由也一定和我的不同。
而我的理由，正是剛才在辦公室內見到的那團光。

我獨自走在漆黑的走廊上，看著玻璃窗映著自己的倒影。
在默念那人名字的同時，他的身影與我重疊在一起。

我第一次見到那個人，也是往後能夠見到他，都是周遭發生停電的時候。
之後更是發現一項周期性，也就是每隔五年我才會遇到一次停電，也才能再一次見到他。
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契機，當意識到這個問題，自己已經習慣並且接受。

那時我剛滿十歲，正在房間裏讀書。家人都不在，只有我一個人在家。
房間的燈光陡然間全數熄滅，我起身到開關前按了幾下都沒反應，才知道是停電。
或者，是出現在房間的某個聲音，告訴我這是停電。
『哇，停電了啊……』
我轉過頭，看到書桌旁出現一團光，那團光在我的注視下愈發清晰，最後出現了一個個子高我一個頭的男生。
『……！？』
『哈囉，日貳。』
發現我正盯著他看，他轉過臉來對著我笑，看到那張和我有些相似的面容，我嚇得退到房門口。
原本是想離開門口逃跑，無奈雙腳無力，動也動不了，只能乾瞪著這團全身散發出奇怪光芒的男生。
『喂！你……你是什麼東西！』
『居然說我是什麼東西，真過份啊！』
『……』
『我們在五年前就見過面啦，啊，不過那時候你才五歲呢，同樣也發生停電，然後你在房間裡玩我的熊寶寶，看見我時還一直指著我一邊喊鬼鬼鬼，一邊流口水呢，哈哈哈哈。」
『什麼……』
聽他的意思，再看他那張臉，我皺起眉頭，下意識地說出了一個名字。對方聽到，害羞地笑著點了點頭。
我難掩驚愕，想再問他什麼，然這時房內的燈倏爾亮起，那個人的身影也消失無蹤。

見到他這件事我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就連家人也是。一方面認為不值得提起，一方面認為就算說了也沒人會相信。
甚至一度以為是自己在做夢，直到五年後，在學校停電時又見到了他，我才真的能確認他真實存在。
自有記憶以來，我總共見過他三次，而在上個月……我正好滿二十五歲。

「……喂，月壹，你在吧。」
我對著倒影輕聲，卻無人回應
過去也有這種經驗，五年前市區大停電時，正在回家途中的我沒能馬上見到他，心中焦急地呼喚他，甚至還在大街上跑了起來，因此被刻意躲藏的他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別躲，快出來。」
我忽爾想起剛才他出現在角落時的模樣有些奇怪，他身上的光不似以往光亮，就好像隨時都會被黑暗給吞噬。
難道……他發生了什麼事嗎？
一滴冷汗自眉間滑落，胸口傳來一陣窒悶。
「月壹！別鬧了！」
無人的走廊上，僅有我的聲音在空虛的迴盪。
我頓時慌了，就算會再被他嘲笑也無所謂了，就和五年前一樣，我再度在廊上跑了起來。

我出了辦公大樓，在嘈雜的大街上奔跑著，內心不斷喊著他的名字。
由於整條街停電的關係，有許多人都走出室內，圍成一團天南地北地聊著天。我試圖在這些聲音裡找尋屬於他的聲音，與我很相似、卻更加低沉，時常帶有戲謔的好聽嗓音。
「唷，日貳。」
我停下腳步，抹開額間不斷低落的汗水。
在一盞老舊的街燈下，坐著一名男子。
他朝我揚起手，和以往一樣有朝氣地呼喚我的名字。我喘著氣息，朝他走近。
五年後，月壹的面容又變得更加成熟，他和我一樣有著一頭捲髮，但我的已經在去年染了褐色。不曉得是否是為了配合我，五年前見他時並沒有看到他有戴眼鏡，這時的他戴著與我同款式的粗框眼鏡，只是顏色是如同月光的銀白色。
他看起來好像相當虛弱，身上散發出的光芒比起剛才在辦公室內見到的更加微弱。
他的衣衫凌亂，還有被扯破的痕跡，看到他露出的肌膚有傷口，我臉色立刻一變。
他似乎查覺到我的目光，趕緊用雙手遮掩，但傷口的數量之多，他無法完全遮蔽。
「大哥。」我看著他心虛閃躲的雙眼，問：「……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光變得這麼暗淡？」
他沉默了片刻，才重新抬起臉對著我咧嘴而笑。「啊啊啊，還不是因為我就要去投胎了，所以身上的光才會變得這麼暗淡啊！
「騙人，」我瞪著他，「要去投胎的鬼，怎麼可能會渾身是傷？」
「我是為了和其他的鬼搶好位置，所以一連打了七天七夜的架──」
「騙人。」
他又沉默了。那雙眼……那雙唯一我認為與我最不相似的地方，就是他那雙金色的深邃雙眼，直直盯著我瞧。
「吶，日貳，你認為我是你的誰？」
「大哥。」我毫無猶豫地答道。
他發出一串清脆的笑聲。
「那麼，你喜歡我當你的大哥嗎？」
「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
「沒為什麼，大哥的話可是絕對的！」
我無言地睇著他。
「日貳，我說，如果其實我不是你的大哥，只是為了想和你拉近距離，才故意以你大哥的模樣來接近你，你會怎麼看待我？」
他猝不及防地拉起我的手，說完這些話後，對我展露出一抹我不曾見過的寂寞笑靨。
我發現此時的自己無法正視他那雙金色的眼眸。胸口依舊悶得難受，心臟跳得飛快，而喉頭似有什麼東西梗著，有股酸澀。
然而，沒有太多的時間讓我去思考這個問題的意義，當他想鬆開握著我的手的瞬間，我反手握住了他。
「月壹，你喜歡我當你的弟弟嗎？」
他那張臉難得露出傻楞的拙樣，讓我有一股想笑的衝動。
「你怎麼把我的問題丟回來啊！」
「回答我。」
「這個嘛……如果不喜歡的話，就不會在特定的時間出來見你啦。」
「那就是了。」
「欸……？」
我看著他，嘆了口氣。
默然瞅看他那雙金色的漂亮眼睛，一個念頭從我腦中閃過。
早上上班時，差點發生的那場車禍……
再加上他身上這些傷……
我突然間恍然大悟，這傢伙，該不會是……

「嗚啊啊啊，別、別說出來啊！」
他讀到我的心思了嗎？
這個傢伙，果然就是……
不曉得什麼時候街道的電力就會恢復，到時眼前這個人又會消失。
若不趁現在問個明白，就得再等五年了。
「你至少得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雙金色的眼眸在聽到我這話時微微瞇起，幾秒後，他對著我，溫柔地笑了。
「秘密。」
這回換我瞇起眼看著他，幾秒後，釋然地笑了。
「…...那麼，下次……五年後，還能見到你嗎，『秘密』？」
他聽我的回答又愣了一下，接著苦笑道：「傻孩子，這是當然的啊！我會永遠都待在你的身邊，可是你想賴也賴不掉的喔！」
我睨了他一眼，輕哼。
就在我叮囑著他要將傷口處理妥當，原本陷入黑暗的市區在眨眼間恢復明亮，還能聽到街上傳來人們的歡呼聲。
也就在眨眼間，坐在街燈下的『秘密』也已消失了蹤影。

我伸出手，輕輕觸碰他方才待的地方。
明明觸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然而傳入心中的卻是一片溫熱。
「…..謝謝你。」
我緩緩垂下眼簾，低喃。
──我的守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