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日　双　一

　　時節已入秋，遠方傳來陣陣鏦錚──大概是那一團兵隊正在進行軍事演練罷……男子心想。
　　蕭瑟的西風迎面吹撫男子臉龐，男子俊秀的臉容看不出已是而立之年。
　　「星彩？」低沉的嗓音隨著秋風環繞楹柱，走在長廊上的趙雲突然停下腳步。
　　他眉頭深鎖，環顧四周。
　　平常這個時候，她應該都在前方廣場練武才是，怎麼今日卻不見她的身影？
　　難不成……是出了甚麼事？
　　「星……」
　　「趙雲大人，甚麼事？」
　　聽到聲音的趙雲猛然回頭，站在長廊盡頭的女子拿著長矛，臉上的汗珠顯示出方才她才剛練武過。
　　「妳到哪裏去了？」
　　趙雲下意識往星彩的方向前去。正當他走到星彩前頭，伸手欲握住她的手腕，他卻突爾打住。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他相當清楚，再這樣下去，自己定會越過這條界線──那是連神都不允許的一條線。
　　「趙雲大人？」星彩疑惑望看舉動如此怪異的師父。
　　「……妳為何沒在前廣場練武？」
　　星彩發現趙雲的聲音隨著每個字的吐出而逐漸轉弱。
　　「我有。趙雲大人，你為何要說出這樣的話，莫非是在懷疑我偷懶？」
　　星彩一向討厭別人詆毀自己，尤其習武是她極為重視的事物，即使是自己的師父，她也無法容忍這般的侮辱。
　　「……我沒有，只是我……」
　　星彩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趙雲，倒是沒有繼續再追問下去。她轉了個語鋒，道：「趙雲大人這麼急著找我，是有甚麼要緊的事麼？」
　　「不，沒甚麼。」趙雲搖首。深知目前的窘況令他已無法久待，他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你甚麼都沒有解釋清楚就要離開，這樣……」星彩話還沒說完，卻被趙雲回首的那雙眼震懾住。
　　平時那雙歷經數場戰役的銳利眼眸，此時望著自己的，卻是她這幾年來不曾見過的。
　　那樣無助卻帶有一絲絲似為情意的眼眸。
　　「趙……」星彩想說甚麼，卻又把話吞了回去。
　　「我累了，想先進去歇息。」趙雲拋下一句冷淡的話語，接著就轉過底，消失在星彩的視線中。
　　「趙大人是怎麼回事……」星彩倚著斑駁的牆面，望著手中的煌天發愣。
　　＊
　　「笨蛋……我究竟是怎麼了？年紀都不小了還沒辦法控制住自己？」趙雲解下一身厚重的盔甲，上了床榻，雙眼看著上方的藻井發怔。
　　不行……我滿腦子，都是星彩的身影……
　　不可以越過那條線──這是趙雲發覺自己的感情時所訂下的約定，但從甚麼時候開始，他就一直不斷地在破壞這樣的規定？
　　他是成熟的男人，是蜀漢的武將，是她的師父。況且星彩的年紀與自己相差甚多，又是張大人的女兒，他不能隨隨便便就這樣把自己的心意傳達出去。
　　然而愈是如此隱忍，他就愈加痛苦。
　　趙雲輾轉反側，試圖讓自己能夠忘卻這樣異樣的情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始終無法靜心的他昏沉沉地坐起身，欲給自己倒杯茶水，忽然見到外頭的門板雕框上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趙雲大人？」
　　「星彩麼？有甚麼事。」俊秀的臉閃過一絲慌張，但是現在的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趙大人，你今日的反應有些異常，我想，是不是你最近太過於疲累的關係？因此我去尋了可以消除疲勞的茶，要拿來給……」
　　「不用了，妳回去。」
　　他不敢想像，越過那條線的自己，會對單純的她做出甚麼可怕的事來。
　　「可是……」
　　「不需要！星彩，妳這是在違逆自己的師父麼？」
　　趙雲的怒吼嚇著了站在門外的星彩，原本捧在她手心上的茶壺隨即墜入木板上。
　　極大的碎裂聲傳入房門內的趙雲耳裏，他下意識起身，急奔至門外。只見地上僅剩白色茶壺的碎片，以及滲出的液體，星彩早已不知去向。
　　「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夠了……唔……」趙雲用手按住自己的額首，掌心掩住泛紅的濕熱眼眶。
　　＊
　　秋風颯颯，落葉繽紛，景物一片黃褐，與女子一襲綠衣形成強烈對比。
　　女子獨自一人在樹林前寬闊的場地練武。
　　左突刺、右防禦、上側翻、下迴旋……
　　「喝！」
　　「星彩，妳依舊相當認真地在練習呢！」
　　坐在樹蔭底下看著星彩練武的趙雲猛然抬起頭，開口說話的青年自他身後出現，向他點頭致意。
　　「關平，你怎麼……？」
　　「呃……我只是順道路過。聽張大人說，星彩都會在這個時點練武。」
　　「是這樣麼？」
　　「請問有哪裏不妥麼？」關平說著，而他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五公尺遠的星彩身上。
　　「我只是感到意外。」
　　其實趙雲並非不清楚關平的言下之意。他是聰明人，而關平也是聰明人，只是兩人不互相戳破對方罷了。
　　「趙大人，請問星彩甚麼時候能休息？」
　　「你若想見她，我能馬上請她過來。」
　　「唔，這樣不太好罷……」關平的話，聽起來似乎沒甚麼，但是聽在趙雲耳中，卻是異常刺耳。
　　「沒關係。星彩，妳可以休息了。」洪亮的嗓音在樹林間迴盪，星彩頓時放下手中的煌天，朝著趙雲和關平兩人的方向小跑步過來。
　　「我尚有要事得先離開。關平，待會替我和星彩說聲，今日的練習就到這裏。」
　　星彩人才剛到樹蔭下，趙雲卻連一眼也不看一眼，就這樣當著她的面離開。
　　「趙……關平？」
　　「星彩。」關平微笑和星彩打招呼，但星彩的視線卻完全停留在那抹離去的高大背影上。
　　為甚麼他的背影……看起來是如此落寞？
　　「星彩？」
　　「……有甚麼事麼？」
　　見著星彩恍神的模樣，關平似乎想說些甚麼，卻又欲言又止。
　　「不，沒甚麼，只是想告訴妳，趙大人說妳今天就練到這，可以休息了。」
　　「……他只說這句話？」
　　關平頷首。
　　星彩凝視著他，始終不發一語。忽然，她放下煌天，直直地往趙雲方才消失的樹林飛奔而去。
　　＊
　　星彩一邊急速奔跑，一邊撥開礙事的樹枝。
　　她不明白，她自己為甚麼會追上來？她只知道，她無法放下那樣一道孤單的背影。
　　從甚麼時候開始，她看待他的心，已經變了呢？
　　已經變調的師徒關係，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那條……看不見的界線麼？
　　她已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星彩一眼就看到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溪岸邊。
　　「趙……趙雲大人！」
　　似乎是被星彩突如其來的舉動嚇著，趙雲吃驚地望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子出現在自己眼前，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星彩，妳怎麼……」
　　「我……」星彩試圖平順自己的呼吸，卻因為各種思緒混雜，令她無法冷靜下來。
　　「有甚麼事那麼急麼？難不成是敵人入侵城裏……？」
　　「不是！」
　　星彩喘著氣息，堅定的雙眼直直盯著趙雲窘迫的臉龐。
　　「一直都在壓抑自己……我們……都……一樣……」
　　「妳在說些甚麼？。」
　　難不成她發現了？是關平告訴她的麼？還是……
　　「這不像你，趙雲大人！這並不像你，你不是在戰場上殺敵無數，被稱為五虎猛將之一的趙子龍麼？」
　　星彩這樣直呼自己的名諱，令趙雲啞口無言。當他想開口說些甚麼時，一個令自己措手不及的吻，將他的意識完全堵塞。
　　「唔……」
　　星彩的手緊緊扣著自己的後杓，柔軟的唇瓣貼著自己。
　　趙雲瞪大雙眼，不敢置信。
　　星彩鬆開手，瞅著趙雲那張吃驚的面容。
　　「星……」彩字未結，他再也無法克制對她的情意，便是伸手用力將她緊擁入懷。
　　星彩的這一吻，橫越了那條不被允許的界線。
　　他的唇瓣再次緊貼住她的，這次和適才完全不同，趙雲瘋狂地吻著星彩，試圖想從那雙令他渴望已久的唇間得到些甚麼。
　　急促的呼吸聲傳遍林間，趙雲一刻也不願鬆開這樣的星彩，吻從額，直到鎖骨間。緊緊相扣的兩雙手，不希望對方此刻就這樣分開。
　　兩人的身體彷彿燃燒一般，完全無法自拔。
　　「星……彩……」
　　趙雲低啞的喘息聲，惹得癱倒在他懷裏的星彩更加無法動彈。
　　＊
　　「抱歉，我不該如此……我不配做妳的師父。」
　　趙雲輕輕放開緊依著自己的女子，嚴肅的臉龐仍泛著紅潮。「妳也不該如此，妳應該清楚，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不清楚的話，就不會來找你，趙雲大人。正因為我相當清楚，也很確定，所以才會來到你的身邊。」星彩抓住趙雲的手，掌心的炙熱迅速導入趙雲的心坎裏頭。
　　他面有難色。她很清楚，但她卻這樣做了。
　　那麼自己呢？
　　我們能夠被允許麼？允許越過那條隱形的線麼？
　　瞅著趙雲的臉龐，星彩的臉上蒙上一層灰影。她鬆開手，淡道：「趙雲大人，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甚麼。」
　　說罷星彩就要轉身，卻被一股拉力拉了回來。
　　「別認為妳甚麼都懂，也別認為，妳做得到的，我做不到。」
　　他低聲說著，大掌輕柔撫上星彩的臉頰。
　　「……我喜歡妳。」
　　一句短短的箴言，卻代表著永恆的愛意。
　　既然越過了那條界線，請記得不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