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前:徐庶中心/有CP
  
  (一)
  數百道箭矢伴隨追兵的殺吼聲自四面八方狂嘯而來,他神色依舊沉著,勒緊韁繩,雙眼緊盯前方窄道。窄道上馬蹄奔騰,砂石滾亂。出發前,他點了數名精銳騎兵,命副將領頭,自己壓隊以行誘敵之計引開敵軍注意,好讓本隊能依計順利退守回營。
  欲落雨的天,天穹灰濛一片,溼氣濃重,恍忽他聽著一聲雷鳴,卻見一雙雙燃火的箭簇自他頂頭上飛過,頓時間人馬呼嚎,中箭落馬者不在少數。
  他暗道一聲糟,吳軍主將已經追上,此人擅使火焰箭矢,被他盯上恐怕難以脫險,而他們離目的地還有段距離,當初估算會落雨的時點也出了岔。
  亂箭如雨,帶有火焰焚燒的焦臭味,是熟悉的肅殺氛圍,驀地使他想起昔日那些不得安寧的日子。他倏然昂首,火色衣裝的青年騰空與他睥睨,再度拉弓放箭。他微蹙起眉,抽開腰間擊劍揮往一旁山壁,尾端短劍嵌入壁中帶力將他拉離馬背,閃過一輪箭雨。他揚手抽劍,短刃自壁中夾雜碎石飛旋而出,朝仍落在空中的敵將面門擊去,對方以弓身擋下這一擊,而後敵我幾乎同時雙雙落地,他趁對方欲再搭弓出箭時的空檔急奔上前,在擊劍出招的瞬間,只見青年那張俊臉上揚起一抹怪異的微笑……
  
  一腳踩空,整個人的重心迅速朝下墜落。一片片自斷坡上落下的石子砸在他驚詫的臉面上,他回過神,使勁拋出手中擊劍,試圖尋著支點,未想上空竄出一箭斷開他的劍繩,亦是斷了他的生路。
  青袍盈風而鼓,無所依附的沉重軀體不斷下墜,他嘆了口氣,頃間的絕望閃過眼底,他睜著眼,瞅看上方一片慘灰的天。
  有甚麼冷涼的物事落入眼中,腦海閃過一句:「啊啊……終於落雨了呢。」
  再加上,方才他攔下敵方主將,應該可替他的小隊爭取到不少時間。
  主力部隊,不曉得撤退情況如何啊……
  心思紛雜之際,周身傳來巨大撞擊與嘈雜的水濺聲響,眼中的物事陡然擴大隨著碎骨的劇痛包覆全身,他試圖做出掙扎,無奈怎麼樣也使不上力。
  他擰眉嗆咳了一聲,張口便嚥入更多的水。意識同目光愈發含糊,這時他忽爾聽到有人在喚,喚聲惶恐急切。
  那樣熟悉的嗓音,讓他雙目一瞠。
  怎麼會……這裏不應該出現那人的聲音。他帶著騎兵隊離開前,分明親眼見著她隨第一隊正準備撤回本營啊!
  似是要推翻他的記憶般,那些聲聲的呼喚愈發清楚明確,欲睜眼確認,卻是徒勞。倏然他感覺到有一雙手,緊緊攫住他勉強朝聲源方向抬起的手臂。他想開口喚出臆想的那人之名,意識卻在下一刻遭那些入侵全身的冷寒流水吞噬殆盡。
  
  
  (二)
  他難受地咳了幾聲,口中嗆出一灘水,耳旁聽到有人在喚他,卻非是當時不該出現在該處的嗓音。
  思來也是,若說此人嗓音出現為於情於理的現實,那麼當時果然只是自己過於思念而生的夢境。
  「感覺如何?」
  他掀了掀厚重濕黏的眼皮,一簇暖光溜入眸底,瞥見映在後方石壁上的人影。
  「啊……是法正大人。」
  「是啊,是我。」對方低低一哂,「你現在感覺如何?」
  這會他終於能完全睜開眼睛,見著坐在身旁、僅著一件中衣的法正,黑髮不似尋常微微挑捲而是齊齊伏貼在他的臉側……果然是他入水救了自己罷?徐庶邊想邊試圖挪動身軀,然四肢百骸傳來的悲鳴使得他皺起臉面痛苦地發出一聲沉吟。
  「很痛罷?下次就知道別輕易被敵方牽著鼻子走啦!」
  仰躺在地的徐庶含糊應了聲,直到疼痛感稍稍減退,他才終於將目光重新放回法正臉上。
  「你失足墜入溪中,摔斷幾根骨頭,我已經先簡單替你處理過,沒甚麼要緊。待會等你身旁那位行事衝動的姑娘醒了,再動身回本營罷。」
  「呃……?」徐庶艱難地側過臉,看向躺在他身側的女子。女子身上覆蓋著法正的墨綠金邊短袍,火光照亮女子蒼白的面色,是他所熟悉的輪廓。
  見著是她,徐庶懵了一會。「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甫一抵達窄道,她即刻注意到你中計不慎落水,也不想清楚自己的能耐就這樣跟著跳下去,憑她的氣力根本無法承受得住你的重量罷?便是我將你們兩個從水裏拉上來。」
  「這樣麼……」徐庶輕輕頷首。原來落水時聽到她喚著他名字的嗓音並非幻覺,真是她奮不顧身地入水搭救。
  心頭微微一暖,卻瞅見因自己而躺在身側、依舊昏迷不醒的她,又是股難以言喻的歉責。
  「星彩她……還好麼?」
  聞言,法正伸手戳了戳星彩的臉頰,挑著脣角:「不好也得好。」徐庶不明所以,但見他那抹笑,應當暫無性命之憂,便轉了話題:「那個……是孔明請你們來的麼?」
  「是,也不是。不過那並不重要,不是麼?」法正哂聲。見徐庶欲要發話,他接著又道:「所有隊伍都已順利退回本營,你那支充當誘敵的騎兵隊也已歸營,只剩我們這支為了支援你的分隊,因為你和星彩的傷勢暫在外頭停留。」
  「感謝援助。抱歉,添了這麼大的麻煩。」
  「對我,你只要記得欠我個人情便是,道歉的話就免了,至於感謝的話……你留著對星彩說罷。」
  法正話方歇,便聽著星彩輕輕咳了幾聲,緩緩睜開雙眼。
  「哦,咱們見義勇為的小女孩清醒了嘛。」
  「法正大人……徐、咳……徐庶大人他……?」
  「星彩……」
  聽到徐庶的嗓音,星彩將目光放往她的身側,見他裸著的上身用許多木條白布支撐固定,擰眉待要起身查看,身體上的疼痛卻是令她無法動彈。
  「雖然妳骨頭沒摔斷,但免不了受了幾些傷。」看她緊咬著下脣遏止痛楚的模樣,卻堅持起身查看徐庶的傷勢,法正歎了一聲,起身往洞穴外走去。
  
  仰躺的徐庶抬起眼,與坐起身的星彩沉默相望。他注意到原本蓋在她身上的短袍如今已落在身側,身上僅著一件素白中衣,隱約可見身體曲線。他臉色微微一紅,飄離了視線,她卻未有察覺,或者根本不在意。她皺眉瞅著他的傷勢,問道:「很疼麼?」
  「啊……法正大人說過沒甚麼要緊,倒是妳,妳身上的傷……」
  「只是一點皮肉傷。」
  見著她臉上有一道明顯的瘀痕,徐庶心一緊,想伸手去觸,卻又隱忍了下來。
  「星彩……我沒想到妳會……呃,對了,那個……謝謝妳……」
  星彩搖首。「這是我該做的事,只不過……」她低聲一歎,「我確實是思慮不周,給為首的法正大人添了麻煩。」
  徐庶原想問她為何會捨身入水拯救自己,但聽到她這些話,便轉了個語鋒:「關於這點,我能向法正大人說明,請他別處處針對妳。」
  星彩聞言,也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多說甚麼。之後徐庶回想起來,或許那兩人之間的關係,在當時那抹笑中便有機可尋。
  
  
  (三)
  在石穴內駐留了一天一夜後,徐庶和星彩在負傷難以行動的情況下,在法正的安排下乘上車輿,同百餘名將士起程歸回本營。
  路途上,徐庶從星彩口中得知當日狀況。原本星彩的確準備隨第一隊撤離,但在出發前臨時受諸葛丞相之命支援徐庶的法正將她調往他的隊上,據說是他的副將忽爾染疾無法同行,和法正行軍過的將領最近的也就只有星彩,所以才將她調撥過去進行協助行動。
  徐庶沒有再細問下去,他靜靜瞅看依靠在車輿一隅的星彩,注意到她身上披著的依舊是法正身上那件墨綠色的短袍。
  五日過去,接近午時,遙遠便可見著有兩人佇立在本營寨口,一者白衣鶴氅,一者羽紋戰袍,法正命行軍士兵先行,自己則與車輿一同停在那二人身側。
  「法正大人!星彩大人她……」青年急不可耐,說著就要接近車輿,一旁男子淡淡喝止,他連忙止住腳步,垂頭道了聲抱歉。
  法正睨了這名方加入蜀營的小將一眼,而後將目光放回男子臉上。「諸葛丞相,人我帶回來了。如你所言,受了點傷,但並不礙事。」
  「嗯。」諸葛亮頷首,「姜維,你將他們送往安排好的醫務帳內。」
  「啊……是!」接到這道命令,姜維喜上眉梢,立刻上前引車入寨。法正站到諸葛亮身側,抱著胳膊,興致盎然地瞧看姜維與車輿離去的背影。後者輕描淡寫地帶過他的眼神,開口道:「那麼,請隨我來帥帳罷,主公正等著你。」
  
  徐庶在星彩的攙扶下下了車輿,外頭立刻伸來一雙手扶起他們倆。甫才在外便有聽聞他們的對話,他明白眼前這名年輕人的身分,也明白諸葛亮的心思。
  「徐庶大人,星彩大人,你們還好麼?」
  「先帶徐庶大人去見軍醫。」
  「沒問題!」說罷,姜維與隨行副將一同上前攙扶,徐庶自知目前身體狀況確實不好拒絕,便任由他們動作。
  他走了幾步,驀然回首,只見星彩獨自倚著車欄緊閉雙目。他側過臉,向姜維道:「那個……不好意思,能讓星彩一同前往麼?」
  姜維怔了一下,面色為難。「這個……方才來人有過交代,待會法正大人的人會前往照料。」
  「這樣啊,我明白了……」徐庶點了點頭,未做多想,便將目光從星彩臉上收回,在二人的攙扶下緩步前往醫務帳。
  
  
  (四)
  徐庶在帳內養傷數日,心中仍掛記自身留在劉營的責任,於是多次請人將他所負責的軍務與目前軍情送到他的榻前,他親自處理。顧切這些事務之餘,他也想過要去見見同樣負傷的她,然而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也或者是,他的心,其實沒有他想像的那般充餘罷……
  他未去見,她也未曾來見過他,讓他有著無法言明的些許失落。
  一日,過來探望的劉備前腳剛走,諸葛亮同法正後腳便至,法正見他傷勢好得差不多,又望見堆在榻邊的軍簡書,少不了調侃幾句,而諸葛亮則是憂心地扶起他的手,要他好好把傷養好,戰事暫且擱下,並安排時間將他送回成都靜養。
  聞此,徐庶臉色微微一變。
  這幾日來,心頭的不安愈發擴大,他不是不明白孔明的好意,只不過他亦是明白他的安排別有居心。
  這回連法正都有些驚訝,但驚訝之餘又很快多了一絲瞭然。
  他們都是聰明人,有些話,無須言語,自能心神領會。
  「……孔明,聽說主公不久又會發兵征討目前駐紮在關隘的吳軍,我留下來,多少……也能添些助力。」
  諸葛亮未說話,只是靜靜拿起小几上一帖藥包,查看裏頭藥材的配置。半晌,他歎了一聲,「法正大人,你認為如何?」
  「別把話頭扔給我呀!諸葛丞相。」法正道。「吶,徐庶你也知道,丞相這話聽聽就好,你或去或留,從來都是你自己的意願,不是麼?」
  「啊……這個……」
  彷彿不讓此時的徐庶多做思考,諸葛亮即刻接口道:「元直,這幾日你好生思考,決定好再給我答案。無論去留,我都會替你做最妥善的安排。」
  「妥善的安排……麼。」徐庶垂顏,於心中低語。
  他這「安排」二字,讓他想起了很多事。抬臉對上對方的目光,卻是依舊如此地坦然,坦然地令他感到萬般懼怕。最終,徐庶輕輕一哂,點頭道:「……我明白了,孔明。」
  
  諸葛亮離開了,法正卻還留著。兩人相對無言,最後先開口的難得是徐庶。「法正大人,還有甚麼事麼?」
  「我還以為,是你有甚麼話想說、或者,代為轉達?」法正撥弄頸項上的蛛鍊,挑了挑脣角。「若是我說,她也會依丞相的安排回成都,你會如何?」
  徐庶見他臉部表情便知他口中的「她」所指何人,他頓了一會,開口道:「兩者不可相提並論。」
  「不可相提並論啊……」法正重覆他的話,嗓音含笑。「和她的答案一模一樣呢。」
  徐庶心想,這或許也是孔明的安排罷,也有可能是法正自己的想法……
  聽他提及星彩,轉念他便道:「星彩她……還好麼?傷口怎麼樣了?」
  「你問的又是這一句啊,好啊,好得很,在我那過得十分快活,已經成天鬧著說要帶兵操演了。呵,不曉得她這些人情債甚麼時候才能還清呢!」
  徐庶遲遲無法從法正方才說話時的那抹笑回過神來,他似乎不曾看過眼前此人的笑,能夠使人感受到一絲溫暖,如今他在提起星彩時卻不經意地流露出來,讓他感到驚訝。
  「……法正大人,關於人情這件事,當時是我的疏忽才使星彩給你添了麻煩,所以請將這份人情債算在我頭上罷。」
  「……喔,這可也不能相提並論。」法正低低哂笑。「誰欠了我甚麼樣的恩甚麼樣的仇,我可是記得很清楚。那麼,我就不打擾你處理軍務了,告辭。」
  目送法正離開軍帳,徐庶緩緩垂下眼睫,望著自己尚得用繃帶包裹的手掌心。半晌,脣口溢出一聲不著痕跡的嘆息。
  
  
  (五)
  他發覺周身盈滿了水,不同於先前墜溪時那般冷寒徹骨,溫度合宜舒適。
  水澤呈現悠然的碧綠色,未見任何遊魚浮草一類的水中生物,靜謐地唯可聽見水流與自身的呼吸聲。溫潤的流水帶著他在這不知名的空間飄遊晃盪,是許久未有的恣意歡快。
  他游移了一陣,忽爾抬臉望看,見不著頂部的上方透入一道微亮的光──非是白日陽光,而是夜晚的星光,晶瑩璀璨。
  口中溢出一聲驚嘆,他朝著光源而上,光芒在水中折出許許多多的光影,宛若片片從天墜落的星屑。恍惚間他在那些五彩十色的碎片中見著那個人,那人面容靜好,一雙如星的眸眼越過重重光影,直直落在他的臉容上。
  他朝她喚出她的名,嗓音如水中將他緊緊包覆而住的那些繽紛微光,溫柔而繾綣。她回以一抹煦暖的笑,並且朝他若如擁抱之姿伸出雙手──
  她的手,輕輕拂過他的手臂,觸上他的臉面,在他垂眸略顯赧然之際,喉間陡然一緊……他瞪大眼,望著面無表情的她正狠狠扼住他的頸脖。
  口中吐出一連串明滅不定的氣泡,腦中閃過掙扎與抵抗,卻在見到她那雙眼中倒映而出的自身臉面而莫名慚赧起來。
  好似明白、又好似不明白……她望看自己的那道眼神,痛得他無所顧忌地欺身上前,將她緊擁入懷。
  觸碰到她的瞬間,如他預想中的化作成堆透明色的氣泡,有如他淺意識裏開始崩壞幻滅的夢境。
  他未去試圖攫取,而是鬆開雙臂,瞅睇那些泡沫逐漸融入變得混濁黯淡的深水之中。
  看著看著,他伸出手輕撫頸間上那道明顯的火色勒痕,啞然失笑。
  
  「徐庶?」
  聽著喚名,徐庶緩緩睜開雙眼,看見臉面映著火光的法正在榻側垂顏瞅凝著他,遲了些許,他才看到他的臉面上有著斑斑血跡。
  法正見他一臉茫然,開口道:「有人要取你性命。」
  徐庶誰字還未出口,聽著前方接近帳口處傳來聲響,便見到有人在處理倒臥在地的三具屍首,身上皆作官兵打扮。
  「……官兵?」
  「是偽裝成官兵的曹兵。」
  徐庶皺起眉頭,從榻上坐起身。
  他離開曹營已有多年,與之有說不清理不完的恩怨,因此他能理解捉拿他的動機,但他不明白曹兵怎麼會在這種時候犯險潛入劉營、只為取他性命?
  左思右想,還想不出前因後果,頭便開始痛了起來。他抬手撫額,摸了一把冷汗,而他倏爾思及甚麼,下意識撫往頸項,那裏,並沒有甫才那場夢魘中的勒痕。
  他舒了口氣,這時有人自帳外走來,兩人一同回首,是一身湖水綠長袍的星彩。她讓路給處理屍首的衛兵先行,接著走上前,面朝法正道:「此事我已向丞相稟報。」
  法正頷首,徐庶見他們交換過視線,星彩便將目光投了過來。「徐庶大人,有沒有哪裏受傷?」
  「啊……沒有。」他搖首。不曉得為何,現在的他無法直視星彩的眼睛。他看向一旁銅檯上燃起的火燭,問:「你們怎麼會查覺此事?」
  「喔,這個嘛……就是在外頭談些私事……便見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影出現在你帳內附近,我們就過來查個究竟。」法正邊說,邊接過星彩遞來的巾帕撫過臉上的血痕。「啊,說到此,徐庶,你又欠了我一個恩情呢。」
  徐庶回過神,點頭稱是。
  法正回頭看帳前清理的差不多,開口道:「沒甚麼事的話,我們就先離開了。」他站起身,同星彩站在一塊。
  「我已派人在外增添人手,徐庶大人可安心休息。」
  「嗯,謝謝妳。」
  「這是我該做的事。」
  徐庶靜靜地目送二人離去,掩去燭火,躺身回榻。
  空氣中仍殘留有濃重的腥血氣息,他睜著眼望看帳頂片刻,陡然想起適才那該是回本營之後第一次見到星彩,看上去那時受得傷應已無礙,僅是臉色有些蒼白。
  然而當他憶及法正說的話與星彩的動作,像是明瞭甚麼,微悸的心隱隱作痛。
  
  
  (六)
  一夜,徐庶與諸葛亮商議完畢,自他帳中離去時已近午夜子時。近日幾次會面,他們皆未談到回成都一事,話題著重於該如何防備東南面虎視眈眈的吳軍。或者,是諸葛亮已將這件事交給法正著手處理。
  想起法正,便是想起這些時日的臆測,徐庶頓住腳步,一旁隨從惑了一聲,他搖了搖首:「你先回去罷。」見隨從猶豫不決,他再將話重複一次,平淡的語氣卻有隱約的不悅,隨從聞言,連忙拱過手後惶惶離開。
  他嘆了口氣,緩緩仰起臉,不同於方才他與孔明一起察看星象,這會他僅是純粹望看這片燦耀星空。良久,他收開盈滿星色的目光,往歸帳的反方向前行。
  
  守帳的軍士們見著徐庶皆頷首代替招呼,未料他卻停步在此帳前,二人皆是一愣。徐庶見帳內還有一盞微亮燈火,想來她尚未就寢,便向守兵道:「我有事要找星彩,麻煩通報一聲。」
  「這個……」守兵們互望一眼,神色古怪。徐庶心想,自己在這種時刻來找她,於禮於情確實皆有所不合,但此時的他莫名地想見她一面,就算只看了一眼、說上一句話,那也無妨。
  「不方面麼?」
  守兵躊躇著該怎麼答話,此時帳簾被人揭開,徐庶同守兵的目光望去,臉上表情遂是一怔。
  出現在眼前的法正望著他,脣角勾了一彎笑,笑得泰然自若。「徐庶,夜安啊。」
  「法正大人……」
  「你找星彩有事?那麼得請你稍待一會,行麼?」
  徐庶瞅著法正,不經意瞥見他頸脖上有道淺淺的牙印,臉面一紅,他轉開目光,低聲道:「那個……不必了,也不是甚麼要緊的事,我再另找時間。」
  「這樣啊……」
  徐庶對上他的目光後輕輕頷首,法正未再接話,點頭後轉身離開。
  他緩步走至一邊的圍欄旁,盯著夜空出了一會的神。直到他聽到身後有人在喚,他眨了眨眼,回首望去。
  「徐庶大人?」
  是她。星彩她站在他身後瞅凝著他,而他也只是沉默回望,眸色黯淡無光。
  「徐庶大人,怎麼了麼?」
  「最近……」見著她眼中的困惑與憂心,他緩緩啟了唇,說話宛若夢囈。「最近,妳能不能抽出點時間,我想……似乎許久沒有與妳說話了」
  星彩無語凝望,半晌,她輕輕點頭應允。兩人約了兩日後亥時於此處相會,徐庶回身欲走,星彩出聲喚住他的腳步。「等等……」她將罩在身上的外袍取下,走到他面前。「夜晚風涼。」
  「……謝謝。」錯過了握住她那雙將袍子覆在自己雙肩的手,徐庶的手輕輕撫過有著她氣息與溫度的袍角,垂首輕聲道了謝後,轉身離開。
  
  
  (七)
  徐庶前來赴約時,星彩正坐在圍欄下,身旁堆了幾罈的酒。她手中端著一只酒盞,酒添半滿。聽著腳步聲,她抬臉見著是他,微笑輕喚。
  先前尚且憂慮那人是否會同她出現於此,此時見著只有她一人,徐庶在心中舒了口氣,便於她身旁落坐,接來她遞上的酒杯。
  兩人沉默地飲起酒,而他知道,她在等他開口說話。他卻覺得,好似若開口說了些甚麼,他就會更加確認了一些事情。
  確認了他對她的情感,以及她與另外一人之間。
  現在的他,只要能靜靜待在她身邊,便可感到滿足。
  甚麼時候,自己會對她產生那樣的感情呢?又是甚麼時候,自己才有了那份喜歡心情的自覺?
  是否……他總是如此慢了他人一步,才會不斷不斷……不斷……讓機會從自己手中溜走?
  盞中已空,徐庶正要重新取酒,正巧觸碰上星彩放在酒罈上的手,兩人互望了一眼,他卻不想將手拿開。
  「徐庶大人?」
  微醺而焦躁的氛圍逐漸取代了方才的靜謐,徐庶緊握住她的手,眸眼深深瞅凝著她,而她在他眼中,似乎察覺到了甚麼,臉上表情逐漸起了變化。
  他掩起眼,眉心緊蹙。
  再度睜開雙眼,他已傾身上前,將吻,顫抖地落在她的脣上。
  至此,已無必要再做任何確認。
  他在這一吻中,感受到她的拒絕。
  
  
  (八)
  「徐庶。」
  教場上,士兵的吆喝與兵器撞擊不絕於耳。正在將檯上訓演的法正開口出聲,側臉看向站在身旁的徐庶。徐庶方才正在思考應付吳軍該如何排列最有效的陣行,聽到法正在喚,這才回過神。「甚麼事?法正大人。」
  「你覺得星彩怎麼樣?」
  徐庶的心頓時顫了一下。「……呃?法正大人,你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法正將目光掃往前方正在訓斥士兵的星彩身上,道:「字面上的意思。」
  「這個……」徐庶斟酌著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雖然他認為對方早就知道那些感情事,隱瞞此些並沒有任何意義。
  「……是個不錯的女孩子。」
  「就這樣?」
  「嗯。」
  法正歎了一聲笑,頷首道:「我也是這麼認為啊……」
  徐庶不曉得該接些甚麼話,同他的目光望著星彩。
  半晌,法正揚手朗聲下達下一個陣式的指令,該陣與徐庶甫才想的相同。他認同般地點著頭,卻在此時聽到法正低聲說著:「……她很擔心你……」
  幾乎在同一時間,星彩突爾回頭朝將檯的方向望來,徐庶對上她的目光,頓時慚赧地令他無法再直視。
  但,也或許,她回頭望的,並非自己,而是她的情人罷。
  
  
  (九)
  明白一切後他決定前往她所在的軍帳,此時才該入夜,未到用晚膳的時刻。星彩一出帳便見到在外頭等待的徐庶,她沒有說甚麼,像是早有此預料般,側身示意道:「請進,徐庶大人。」
  他望著她在他前方落坐,也不拐彎抹角,將隱藏在內心底許久的疑問直接問出口:「那個時候……為何救我?」
  星彩原本不明白他所問為何,臉上透露出毫無防備的困惑,然而在將他那道深沉的眸光望入眼底後,徹徹底底明白過來。
  「救你,需要任何理由麼?」穩靜的嗓音裏,有著他能聽出的情緒。這就是所謂的她對他的憂心麼?他瞅著她,左胸底下,跳動的心隱隱作疼。
  「那是我……」
  「是妳該做的事,是罷?」他接下她的話語,淡道。
  「徐庶大人……我……」
  「……這,終究還是個理由啊……」他頓了頓,再道:「妳知道麼?我……並不想成為妳的責任之一。」
  他再度抬起眼望向星彩,等待著她接口說些甚麼。然而她依然只是靜默地瞅著他,非是因他的話啞口無言,而是……
  或許,也只是無話可說。
  「那麼,就這樣罷。」
  「徐庶大人。」
  星彩在他起身離開之際站到他的身前,仰著臉與他相望。她臉上的表情,使他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
  「還有甚麼事麼?」
  「……你並不是我的責任。」
  「我知道。」
  星彩不明所以,徐庶便接著又道:「是我如此認定妳我的關係,所以……」
  他看著她,忽爾上前,探出的手僵持了一會,最終,輕輕落往她的肩頭。
  「所以?」
  所以,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臉上漾起淡淡的笑,徐庶搖搖頭,沒有續話。
  外頭傳來守兵的通報,時候已可用膳。
  徐庶先行走出帳外,他見著在幾步路遠的篝火下,法正抱著胳膊正在等待的身影。
  他揚手,與他打過照面。
  轉身離開時,他想,其實,他是真正確信星彩會如此對待自己,並沒有任何理由。
  這與因她而生的情感相同,都無須任何理由。
  之所以說出那樣的話,也只是自私地想在她的心口上,無聲無息地劃下一道輕淺的痕跡罷了。
  
  
  (十)
  在與星彩見面說出那些話前,徐庶接到一封信,從曹營來的邀請信。
  後來他曾私下調查過,那日那些偽裝成官兵的曹兵,並非來取他性命,而是來送這封書信。
  法正那夜攔下這些信使、與今日的未攔下,這之中,又多了何種考量?
  回到自己帳內的徐庶將那封信自懷中取出,對著燭光反覆觀看數次,斟酌片刻,便攜著那封信去找諸葛亮。
  諸葛亮瞭解情況後,沒多說甚麼,僅是說出了一句他預料之中的話語。
  他說,選擇權在你,你的去留,從來,都是你自己的意願。
  只是那樣選擇,也未必……是從了自己的願罷。
  即使是在自己最為想望的棲身之處,但總有一天,處處顧慮的他,終究會因為種種因素而成了一只溺水之魚。
  最後,徐庶做出了選擇。
  不是繼續待在這裏替主公獻計、也不是回到成都療養,而是……
  應邀前往洛陽。
  
  離開主營前,徐庶隻身來到她的帳前。他與守兵打過照面,守兵未有為難,逕自放行,想必是有人特地交代過──無論那人是星彩本人,或是法正。
  他輕著腳步入帳,透過一盞微弱的燭光,見著臥在榻上的星彩。
  他在她的榻旁蹲下身子,靜靜望看她睡著的側顏。直到他將與她擁有過的所有記憶都回想過一遍,便自懷中取出一雙錦鯉木雕輕輕擱往她的臉側。
  他再度將目光落往她的臉面,瞅見了那雙纖長的眼睫微微輕顫,他怔了一會,遂於心中悄然笑歎。
  起身離去前,他用還留有她掌心溫度的手,輕柔掩滅燭火。
  一片漆黑之中,彷彿再度置身那場夢境。
  他卻覺得一切舒心。
  「星彩……」
  雙眼微澀,他於內心一遍遍喚著她的名。
  卻是,不說再見。


 我一定要說我一定要說!今年年度自虐獎項我決定頒發給我們的徐哥哥!!!

像姜維是自虐又虐人,徐庶完全就是一個勁的虐自己虐到底啊!!我、我都寫到快胃抽筋了(咦
總而言之,這篇總算是寫完了。有點跳……不對,是很跳我知道(艸)但沒辦法,每幕要是都給他認真敘述起來,我怕這篇會永不見天日啊(毆
所以用了應該是蠻多意識流的手法……腦補空間多,因為我懶,所以要麻煩觀文的各位勤奮腦補了(被滅)標題與內文是有關係的!我絕對不是掛羊頭賣狗肉!
是說,這篇是徐哥哥中心……為什麼法正戲份如此之多啦!!我看這篇我想寫的根本是法正!!沒有寫到法正這篇根本不會寫完!!!我是認真的!!!(輾
難得是篇人物頗多的短文,開頭寫朱然完全是私心XDDD姜維出場,也是私心,更不用說法正了(又說回來法正)。其實我要澄清一件事啊一開始我真沒想到是要以法星前提寫這篇的啊但莫名就讓那兩人進展如此我也QQ
然後星彩的戲份好少XDDD想說有法正的話就全都讓法正來就好(毆)而且這篇也不全然是在說庶→星……大概啦,或許可以說是不是愛情向的all庶,之類的(咦
那……就這樣了,為什麼我後記都在講法正!(徐庶表示:……)
在寫這篇開頭時ASK上正巧有人點徐哥哥的文,那麼我就將這篇就呈上去了w
接下來……我還是不想寫同居正稿啊!為什麼現在我的腦子裡都是法星,嗚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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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俟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