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日　双　一

　　06.
　　她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感受車身開始駛動，她垂下眼眸，輕輕吐了一口氣。
　　想起剛才在他公司大樓前廣場發生的事，她蹙起眉，放在膝間的手頓時一緊。
　　她知道他只是無心之語，只不過無心之語累積多了，終究會造成傷害，他難道不懂嗎？
　　不，正因為他懂，所以，才會如此毫無意識的傷害著彼此吧。
　　為何現在他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語，總是讓她感到如此的滯悶難受呢……
　　「請問要到哪裡呢？」
　　「嗯……」其實她沒有特別想要到哪裡，就只是一個念頭，想到一個不熟悉的地方，讓自己不會再去思考那些擾人之事……關於她與丈夫之間的事。這個念頭讓她無意識地在街上攔了輛計程車，直到上了車、聽到司機這樣的問句，才讓她開始感到苦惱。
　　司機遲遲等不到她的答案，便透過後視鏡望往後座的她，突然間發出一聲驚呼，這聲驚呼引起她的注意與好奇。她看著他的側影，發覺有些眼熟，再望向放在副駕駛座上方的名牌，名牌上那張照片、還有名字，徐元直。
　　「徐先生？」
　　「果然是妳啊……星彩。」
　　他輕輕笑了一聲，那聲笑，讓甫剛遭到丈夫責難的她心頭頓時一暖，遂也露出一抹輕淺的笑靨。
　　「好久不見了。」
　　「是啊，真的好久不見。啊啊……因為太開心所以就忘了，請先告訴我，妳想去哪個地方吧？」
　　「這個……」
　　車內安靜了幾秒鐘，他打了方向燈，在過了街口轉過彎之後，接續著她未完的話語道：「那個……如果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就讓我決定，可以嗎？」
　　她在後視鏡內迎上他的目光，她眨了眨眼，沉默了幾秒，點頭應聲：「……好，麻煩你了。」
　　
　　對於他決定的地方她並不感到意外，卻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環著收攏雙腿坐在草坪上，帶著懷念的目光望向前方。
　　草坪前方不遠處有座人工湖，湖心中央亭上有塊匾額寫著大德二字，據說是創校者親筆留下的字跡。而以這座湖為中心，幾幢教學大樓林散地分布在湖的四周，遠方則猶可望見群山綿延。
　　草坪上有許多人群走動，有些人抱著書本快步走過，有些人三倆成群高聲談笑，有些人則會停下腳步欣賞校園內的落日美景。
　　她瞅著那一汪染上霞色的湖水，微風輕撫水面，波光粼粼，晃影了倒映在湖面上的火紅夕日。
　　這裡是她與他相識的地方。
　　同樣，也是她和伯約結識的地方。
　　她記起那時她也曾和他像此時一般坐在草坪上相伴看著日落，只不過，如今身邊陪著她的並不是他，而是他系上的助理教授。
　　景物依舊，人事已非……嗎？
　　
　　「今天開心嗎？」
　　她側過臉，望著不曉得何時轉臉注視著自己的他，毫無遲疑地點了點頭。
　　「那真是太好了。」
　　雖然對於最後她來到的地方並非自己所不熟悉的場所，也並未讓她完全忘卻那些與自己相關的事，不過，卻使她擁有了出乎意料的收穫。
　　今天他帶著她走遍了校園內各個角落，談起那個時期發生的一些趣事，有些她還記得，有些因他而勾起了回憶，有些她則完全不曉得。這些事，無論是當時令自己或喜或怒或哀或樂，都令此時的她懷念的會心一笑。
　　會不會……之後的自己也會像此時這般，對於現在為兩人關係煩惱的自己，也能用一抹微笑，輕鬆帶過呢？
　　「在想什麼？」
　　她看著他染上夕陽顏色的溫暖眼睛，想起剛才在校內買小點心時對他說的話。
　　對於她占用了他的工作時間她感到十分抱歉，他卻笑著說那並沒有什麼。
　　有些人事物，即使是犧牲了時間與金錢，也不一定能獲得的。
　　因此，遇上了真正想要擁有的物事，要更加珍惜才是。
　　她頓了頓，開口問出今天巧遇之際便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徐先生……怎麼會想離開大學？」
　　「嗯，說起來有些複雜，不過我可是很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他笑著說，那樣靦腆的笑容，和他笑起來時的模樣有些相似，使她微微一怔。
　　「每天都能遇到各式各樣的人，很有趣呢！不過，有時候也會有些麻煩就是了。」
　　「……那麼，我對你而言，算是麻煩的人嗎？」她下意識吐出這句話，而這句話，她幾個小時前才對那個人說過，而他的回答，她不敢、也不願再回想。
　　「呵……這個……妳認為呢？」
　　她沉默地與他對望，最終他拿她沒轍般地挑了唇角，卻是悄悄挪開了視線。
　　「就算感到麻煩，但因為是妳，所以，是不會介意的吧……」
　　「是這樣嗎……」
　　「想到什麼人了嗎？」
　　她搖了搖頭，這時包包內傳出手機的響鈴聲，對此她無動於衷，僅一雙柳眉微微蹙起。
　　鈴聲響了約一分多鐘後停止，兩人之間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他瞅著她的目光若有所思，而當他準備想開口說些什麼時，鈴聲又再度響起。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因此這回她即刻伸手從包包內撈出手機，她望了眼手機螢幕，來電顯示的那張照片以及連絡人姓名──他笑得靦腆的容顏、與「老公」這簡短的兩個字──遂令她的心又是一緊。
　　她猶豫著是否該接起這通從幾個小時前就斷續打來的電話，然而她僅是始終用力緊握著手機，直到鈴聲再度止歇。
　　不曉得為何，鈴聲消失後她頓時鬆了口氣，但心中的那股糾雜苦澀未能因此而消失殆盡。
　　「是很重要的人吧？」
　　一旁的溫潤嗓音喚回她的神智，她將視線從已經黑了的手機螢幕上，轉往身側的他的臉上，面色困惑與不解。
　　「如果不是的話，就不會一直打來，而妳，也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了，不是嗎？」
　　「唔……」
　　她咽住了嗓，瞬間垂落長睫，掩去眸中無法克制而頓生的氤氳。這時掌心又傳出了響鈴聲，驚得她收不妥的情緒隨著一滴淚墜上重新亮起的螢幕。
　　「快接吧，別讓對方擔心了。」
　　她有些無措地抹開臉上的微濕，而後深吸了口氣，按下通話鍵。
　　「……老公。」
　　她壓抑著想哭的情緒，對著電話那頭輕聲呼喚，一雙微濕的眼看著坐在她身旁的他，他對她露出那抹笑，讓她心頭再添一暖，暖得令她再次忍不俊地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