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少女並肩而坐。相較右側女子身著蜀中尋常可見的青袍,左旁少女的衣飾配件便顯得較為奇異。鮑三娘心不在焉地擺弄披巾上的流蘇,眼角餘光頻頻瞄向身旁低頭專注擦拭配劍的星彩。
  小脣掀了又掀,欲要開口,卻又把話吞了回去。就這樣反反覆覆數幾回後,見星彩已拭劍完畢起身準備離開,她趕緊跳起身,張開雙手擋在她面前。
  
  「有甚麼事麼?」星彩微挑起眉,瞅看鮑三娘。鮑三娘紅著臉尷尬地笑了幾聲,手指絞了又絞。
  「吶吶……星彩。」
  「嗯?」
  「那個……妳……現在有沒有……喜歡的人啊?」她盯著自己的腳指頭,小小聲地問著,嫩綠色的尾睫揚了揚。
  她問完,垂頭等了又等,卻遲遲等不到星彩的回應。她抬起臉,望著站在自己眼前臉上沒甚麼表情、甚至有些沉冷的星彩,頓時一怔。她眨著眼,半是茫然、半是膽怯地喚道:「星……彩?」
  星彩瞅著她,脣翕間淡淡滑出一句:「嗯……那麼,三娘有喜歡的人麼?」
  「有啊有啊!當然!」鮑三娘一聽到她這樣問自己,遂笑顏逐開。說到喜歡的人,她可是可以不眠不休講個好幾天呢!她牽起星彩的手,興奮地說著:「就是就是,關索他……」
  
  結果這一講就講到落日晚霞進退,月星高懸夜幕。星彩和鮑三娘道別後,鮑三娘一人還留在原地想著關索還有那些事情沒有說出口的。她喜孜孜地抬頭仰望夜色,卻忽然想起甚麼而面色一僵。
  「……啊!」
  等、等等,她本來不是要幫忙問問星彩有沒有喜歡的人麼?怎麼會被反問了呢?而自己居然還開開心心地回答這個問題!
  星彩本就知道她喜歡的人是關索,好、好罷,應該是說人盡皆知,所以她根本就是故意反問自己好將這個問句矇混過去。
  「啊──討厭啦!星彩──!」鮑三娘站起身,氣憤地跺腳叫嚷著。
  
  *
  
  「甚麼!?」
  關平聽到這些話,差點沒把剛入口的茶水吐出來,卻也因此讓他難受地嗆咳了幾聲。關索見狀,趕緊上前安撫。「大哥。」
  「大哥,沒事罷?」關銀屏在旁,一雙眼盈滿了憂心。
  「你們……為甚麼要……」關平抬起臉,面色十分僵硬。
  「我們也只是擔心大哥你……這樣下去,星彩定會……」
  
  順過氣息的關平一手壓著發疼的額頭,緩緩搖了搖首。「不能這樣……星彩她……而且……」
  「而且誰不該去問,偏偏就是讓鮑三娘去問麼?」關興淡然接話,然而臉色亦是不太好看。
  關平瞅了他一眼,又聞關索道:「大哥!對不住!我有嘗試勸阻,不過三娘她……她說了一堆甚麼『這種單相思的心情我懂!』、『關索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還說……一定會把好消息帶回來……我來不及拉住她,她就……」
  關平瞅著滿臉愧疚的關索,輕輕嘆了口氣。「都別說了。你們……不會懂的……」他垂顏,有些出神望看案上茶具。
  
  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關平不是沒有期待。他不敢說自己有多瞭解星彩,然而,對於情感,他清楚星彩並不會輕易將自己的情感示人。這些年來他嘗試著想將自己的心情傳達給她,但她都有意無意巧妙的避開,若是用稍微硬性一點的方法,她還會有所反彈。
  況且,還有那道即將要頒下來的旨……
  
  「我們是不懂,所以大哥你可以對我們明說,我們不是家人麼?」
  「興哥說的不錯!大哥,你這副模樣,我們看了都很難過!」關索道。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大哥你以為拖著不管,就可以不必解決了麼?你是這樣看待你自己的情感?」
  關銀屏看了看說話語氣帶有些許怒意的關興,再看向滿臉愁苦的關平,開口柔緩道:「……是啊,而且,不管星彩對大哥是怎麼想,她都不會丟下大哥不管的!」
  關平怔愣地望看他們,頓覺心裏頭有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緩緩湧出。
  並非是因為他對星彩的情感,而是……弟妹們對他的擔憂。
  他緩緩垂下眼簾,盯著自己置在案上交握的雙手。「抱歉……我……只想著自己的事。沒有想過你們會……」
  
  他很想對他們不必擔心,因為根本沒有必要。
  他與她,注定只會有旁人鋪好的結局。
  他很明白,他對她的情感,一直以來,都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垂死掙扎已矣。
  因此……絕不能如此……不能將話……說得如此明白。彷彿說明白了,他便會看明白他們之間……唯有,不可能。
  
  饒是如此,如同他們所言,他也總不能一直這樣逃避下去,他對星彩的情感……並非如此隨意與淺薄。
  就算明白了那又如何,他早就明白了、早該明白的,不是麼?至今才藉由家人之口點破,自己果真不夠成熟,仍不配作他們的兄長……他們敬仰的大哥。
  
  關平在心頭輕嘆,抬眼瞅看室內中各立一方的家人。「真的很感謝你們……」他頓了頓,思忖片刻,揚起脣角澀聲笑道:「你們……說的也是。」語畢,他扶桌欲走,無人阻攔,卻在跨過門欄時碰著自外頭匆匆歸來的鮑三娘。碰上她有些驚詫的目光,關平恍然垂眼,無語並沉著地踏上皎潔月色離開。
  
  鮑三娘下意識地轉身,凝視著在月下逐漸消逝的孤寂背影,再回首望看籠罩在一片陰霾下的關家人,大致上也猜到了原因。她有些猶疑地走入廂房內,然而卻是一點也不猶豫地立即垂頭鄭重道歉。室中一片靜寂,只聞她眼淚撲簌簌地自泛紅的眼眶滾落。最終,是關索走上前,伸手輕輕拍拍她的肩。鮑三娘抬頭想說些甚麼,關索卻緩緩搖了搖頭。
  
  *
  
  落霞絢爛近乎妖異,赤紅艷光籠罩於巍峨宮室,琉璃磚瓦仿似染上一層血色。如斯景緻,彷彿還能嗅到帶有些許刺鼻氣味的腥。
  
  事隔數日,將事情想得更加明白透徹後,關平便是入宮尋人。透過巡衛得知她現在同太子正在御花園內,初聞時他懵了會,遂又搖了搖首,謝過巡衛便往北前行。
  行經月洞門至御花園,放眼望去便是一汪碧綠湖水,湖水上方的曲橋佇立一雙人影。夕陽斜照,將兩人的身形鍍上一層暗影。
  
  將那對身影深深映入眼簾後,關平惶然收開目光,快步走至曲橋邊。此時兩人亦走至橋尾,劉禪上前一步,含笑的眸子瞅望向對上目光後又很快轉開並垂顏的關平。
  「是關平啊,有甚麼事麼?」
  關平握作拳狀的手稍微緊了緊,而後緩緩抬起臉與劉禪對視。「劉禪大人,我…….能否與星彩說幾句話?」
  
  劉禪的表情似乎對此一點也不意外。他輕輕頷首,表情似笑非笑。「原來是來找星彩。可以啊……」他回首,輕瞥了眼星彩,眼神似含深意。然而星彩並無閃避他的眼神,坦然回望。
  他們兩人眼神短暫的交流,讓關平看得心驚膽戰。尚未回神,劉禪的目光已重新放往關平。
  「可別聊得太晚哦,孤先回宮了。」
  關平怔了會,連忙拱手揖身道了聲謝。當他抬起臉,劉禪已然負手,踏著夕陽血色踱步離開。
  
  「關平,有甚麼事?」
  星彩的嗓音喚回他的神智,他望向身前的星彩,脣翕了翕。
  「我……抱歉……」
  「甚麼?」
  關平抬起臉,對上星彩困惑的目光,又垂顏道:「關於鮑姑娘……她……」
  「無妨,你用不著道歉。」星彩不輕不重地吐出這幾個字,他還未看清她的神情,她便轉身離開。關平未作多想,邁開步伐朝她的背影急急追上。
  
  「星彩!」
  星彩因他急促的喚聲佇下腳步,卻無回首來望。關平望看夕陽霞色下纖瘦的身影,那幅景緻仿若被一片血色吞噬,看得他心驚膽顫。
  他惶然移開目光,垂目擰眉。
  「……星彩,妳的答案……還留在心中罷?」他說話的音量不大,但他相信她聽得清,也定明白他的話中之意。
  「能否告訴我?」
  幾乎在同一刻,他再度抬首,望見她雙肩無助地顫了一下。
  「……理由?」
  
  「因為……我……我喜歡妳!星彩,我喜歡妳,是男女之間的情。這份感情,從初識得妳至今都未曾改變,妳定也清楚,只是我們未曾……未曾明說......我……」
  「可以了。」星彩打斷她的話,語氣比方才多了點情緒。「……告訴你之後,你想怎麼做?」她勉強自己壓抑的口氣,關平又怎麼會聽不出。
  「我……」他瞅凝著依舊背向自己的身影,將右掌輕置於左胸前。那裏,有著因她而鼓動的戀慕之心。
  「無論是甚麼樣的答案,我……」至此,他的話忽爾梗在緊鎖的喉間。
  我都能接受……麼?真的能接受麼?
  若是能的話,自己……也不會拖上這麼長一段的時間。
  不是已經想明白了麼?不也已經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為何……為何自己還會有所遲疑,為甚麼……自己總是……
  
  「關平……」她先是一嘆,而後低聲喚他的名,那聲低喚宛若惡夢中的囈語。
  「星彩,請妳……請妳告訴我……妳有沒有……思慕之人?無論妳給我的是甚麼樣的答案,我不敢說都能接受,不過……」他輕扯左胸膛的衣衫,苦澀而笑。「再痛,也就僅此已矣……」
  星彩並未回答他的話,她抬起微微顫抖的眼睫,帶有水氛的目光放望遠方璀燦輝煌的宮殿。她依然佇立於他身前,長靴下、石道上,那道孤寂的影綿延至他的身下。
  「關平,我……」
  聽到她開口,即使不成字句,他的心仍是猛地一震。他卻不說話,靜心等待她的答案,無論那會是甚麼樣的答案。他甫才也說過,再怎麼痛,也就如此。再怎麼痛,他依然會繼續思慕著遠方的她。
  
  然而,星彩卻遲遲沒有後話,當他感到躊躇困惑之餘,忽爾聽到「砰」的一聲,只見星彩整個人失去重心重重摔向地面。
  關平大駭,連忙奔上前去,顧不得禮制,將倒在地上的星彩扶起。
  「星彩?星彩妳怎麼了!星彩!?」
  見著臂彎中的星彩眉頭微蹙、雙目盡掩、脣瓣緊抿,蒼白的臉容上除了擦傷之外,還掛滿了汗水。
  「這……怎麼會……!」覆在他掌心下的額首異常滾燙,關平悶哼了聲,見正好有巡衛經過,趕緊請他幫喚女官帶她去見太醫。
  
  在他焦急等待的同時,並沒有注意到,懷中的星彩在昏迷之中,卻是下意識地揪緊他的左首胸襟。
  
  *
  
  六神無主的關平守在廂房外,分不清究竟過去幾個時辰。期間太子、丞相、趙將軍和姜將軍都曾來探望,皆被丞相夫人請了回去,獨留他守在這,不願離開,堅持等到她醒來,因為他認為是自己的錯,只顧著表明自己的心意和得知對方的心情,才會沒有察覺她身體不適。月英勸不離他,只能搖頭嘆息,任由他守在外頭。
  他坐望漫天星辰,心中祈禱星彩能儘快清醒過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房門輕輕推開,端著水盆的月英走出外,關平見狀,趕緊起身道:「夫人,星彩她……」
  「她醒了,似乎是壓力過大。」月英幽幽嘆息,轉而淺笑道:「不過,大致上無礙,只需休養個一兩日即可。」
  「太好了……」關平終於鬆了口氣,他感激地向月英抱拳拱手。「夫人,真的相當感謝您。知道星彩安然無恙,我便寬心了。那麼,在下告辭……」說罷,便轉身欲離。
  月英見到他方才轉身時不經意流露而出的傷感,心裏明白何故,但她也無能為力。
  「等等,關平,星彩說,她想見你。」
  關平停下腳步,表情有些怔愣,卻無多作推辭。他輕輕頷首表示理解,轉身回到月英面前,再次道了聲謝後進入廂房。
  
  進入裏室,見著躺在榻上的星彩,關平的心情有些複雜,亦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即使從小便與她相處,但認真講起來他還是無法完全掌握住她的性子。
  他躊躇半晌,直到星彩在喚,而後對上她虛弱的目光,才訕訕踱至她榻前。
  「星彩,妳還好麼?」
  星彩僅是靜靜地瞅著他,不說話,亦無點頭或搖首。但他知道,這就是屬於她的回答,不願讓他擔心的回答。
  
  他深切地回望著她,良久,脣隙間緩緩溢出兩字。「抱歉……」
  「……你又和我道歉了。」側著顏的星彩說著,脣角勾出一抹莫可奈何的淡淡苦笑。「我說過,你用不著道歉。」
  
  「不,這次我真的該向妳道歉!因為我的心思向著妳,便是自私地想要得知妳的心意,卻沒有注意到妳的心情和身體,才會發生這種情況……我真的很對不住!」
  
  星彩怔愣地瞅著他,久久無法接話。片刻,她緩緩垂下眼簾,卻同時朝不斷發顫的他伸出她蒼白的手。
  關平猛然抬起臉,她的眼神,似是示意他握上。但他不敢妄動,自從他清楚自己對她的情感是情是愛以後,對於這樣親暱的舉動能避的他都避開了。
  然而她卻是那樣的一道目光,似是凌厲、又似有淡淡的情愫,讓他無法逃開。
  關平沉默片刻,最終仍是將一雙顫抖的手,輕輕握上她的。
  
  她的手和記憶中的相同,但掌溫偏冷。他並非第一次握住她的手,然而這一次,與她這樣握著彼此的手,讓他有種莫名的預感。
  瞅著兩人相握的手的星彩忽爾輕淺一笑,那樣的笑容,讓他不僅心悸、心痛、心傷,以及……他所不明白、卻讓隱約感覺得出的恐懼與絕望。
  
  「關平。」
  她平靜的嗓音,將那些自底心竄升的惡寒趨離。關平瞅著近在眼前的她,試圖回以能使她心安的笑容。
  「……我在。」
  「我不怪你。你的想法我明白,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關平還沒聽明白她的話,星彩又接著道:「但是,你……知道我的心意,又能如何?」她說著,握住他的手稍稍一緊。
  「我們……現在這樣,不好麼?」
  「啊……」
  
  見著她泛紅的眼眶裏緩滑而出的淚,劃過她的臉頰、她微敞的脣,亦是,劃過他的心。
  
  他想要獲得的是彼此情投意合的情感,而她是在保護他,以及保護他們這段得來不易的情感。
  他一直都明白,只是今日見著她眼中的淚,他才真正省悟過來。
  
  關平先是搖了搖首,而後,重重地點了點頭,使盡氣力,緊緊握住她冷若冰霜的手。「我明白了……明白……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唔……」
  
  落在兩人緊握著雙手上的,是再也分不清是誰擁有的淚。
  
  
  
  
  
  FIN.

 

  距離上次寫平星是什麼時候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在我心中只要很官方的CP我通常就會放置鋪類(毆)這次不曉得怎麼的忽然就寫起了平星,而這一寫就寫了好一段時間哇......哇哇哇,每次遇到關平我就像被詛咒一樣瘋狂卡文(淚)

  本來這篇是不打算公開只收錄在六十五星裏,轉念又想我單純寫平星的機率微乎其微,這難得寫了還是發出來好了以證明我對平星也是有愛的只是沒有向其他CP那麼多而已!!(被揍

  雖說同樣也是虐關平的一篇,但總算是讓阿平作了主角,七代又多了弟弟妹妹,阿平可要好好加油啊!星彩就讓給其他新人來好好疼愛吧哇哈哈!我要繼續開發各種潛力股了ˋwˊ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關平 星彩 平星
    全站熱搜

    司馬俟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